晚上做饭时，我从菜篮子底下翻出一只手腕粗细的长茄子。这是几天前买的，压在其他菜下面，多日未被看见，茄子原本紧致光亮的紫黑色外皮已经变得有些暗淡，细密的皱痕开始爬上茄身，淡绿的茄子把儿上也生出几块浅黑色的斑。端详再三，是留是舍颇费踌躇，眼看着爱人下班就要到家了，我的灶头还冷着，一咬牙、一跺脚：切片红烧吃掉鸟！等进了肚子，自然没了纠结！
说起来，我还是很喜欢吃茄子的，准确一点说是喜欢吃茄子把儿上那层肥厚、口感粗拉的花萼部位。每次饭桌上有茄子这道菜时，我总如魔神附体般挥舞着筷子指点面前三尺江山，在一片膏粱锦绣山肤水豢中准确将我的最爱斩于嘴下。偶尔失手，也不过是因为被某个馋嘴厨师半路截胡，或者人家根本就没把它烧进菜里。
我也说不上来，有此癖好始于何年，似乎是母亲带我到这个世界时顺手给了我一件礼物。记得我很小很小，小到不知道多小的时候，身边的人就说：这孩子嘴真刁！记得刚开始有人说我嘴刁的时候，家里其他人就再没有吃到过茄子把儿了。
记得有一次吃饭，白米饭就辣椒炒茄子，我很专心地吃，吃到鼻尖冒汗了才注意到大哥在瞪眼瞅着我。我问，你瞅啥？大哥说，你吃饭咋不讲人的呢？茄子把儿都叫你吃了，别人吃啥？我自知理亏，嗫嚅道，我、我、我怕你们嫌硬......
对于一家人来说，一个家庭成员嘴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嘴刁的范围向外蔓延；蔓延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找到了一种万能的自我开脱办法，有了这种万能办法，一个人的嘴刁便再无约束，这对其他家庭成员尤其对于我的大哥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灾难。
很不幸，我又喜欢上了洋绿豆。也就是现在餐桌上常见的秋葵。那时，洋绿豆在我的村子里还是个稀罕物，最早是一个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四川女人带来的。那女人很会种菜，不同的节气里，她家二分地的小菜园总是生机盎然。她带来很多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蔬菜，其中就有洋绿豆。母亲问她讨来几粒种子，种在自家菜地里。在我沾满口水的期盼中，两三个月后，无比金贵的收获就陆陆续续端上餐桌了。可能由于太过金贵，母亲总是把一两只、最多两三只洋绿豆切成窄窄的薄片混在一大碗咸菜里爆炒。面对满碗灰黑中几点白绿，我只好魔神附体。
一连串的打击之下，大哥只好把眼睛瞪得更大一点瞅我。我知道他不爽，可我也不是吓大的，我说，我、我、我怕你们嫌粘......其实，对于洋绿豆，我并没有像对茄子把儿那样一直实行大包干，毕竟一只洋绿豆还是能切出十几片的，我有心包圆，但在大哥的虎目之下，也是有心无力。 随着年龄增长，嘴刁的毛病渐渐好转，尤其在读高中那几年，生活费捉襟见肘，食难果腹，整个人变得如同仨月没打到猎物的饿狼，眼神可以席卷眼前所有可吃之物。
嘴刁自愈，开始嘴馋。
不管是嘴刁还是嘴馋，满足自己之后，难免伤及无辜。那时，我特别不爽那些下了晚自习后还去外面买回一碗小刀面在宿舍里污染空气的人，可是除了用口水抗议别无他法。我只能去找斜对面上铺陈凯的麻烦，因为他时而会从家里带来一大罐咸肉酱，但只请我们尝过一次就收起来了。每次只要陈凯带了肉酱来，我中午放学后回宿舍的时间就会提前一些，趁人不注意，赶紧偷上一勺填进嘴里......
有一次是两个人协同作案。事毕，同伙心有不忍，说：陈凯昨晚在宿舍里吵吵谁偷吃他的肉酱了。我脸一热，喃喃自语：我、我、我怕他吃多齁着了。同伙连连点头，表示这样有益于陈凯同学身体健康的事情应该坚定不移地做下去。
现在，我想不起我们坚定不移了多久，只记得后来陈凯再也不往宿舍带肉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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