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文江提出需要一名年轻女同志配合工作,书记喯儿都没打同意了,“行,调行政办的王纯配合你。我这就通知行政办,你马上过去带上她。” 张文江在行政楼找到王纯,对她说:“通知你了吧?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是一伙的,被套在同一架战车上,为东山大学冲锋陷阵去。” 王纯有些不明白,她问:“真是奇怪了,干嘛把我也套上呀,我就是一个在行政科室跑龙套的,又不懂专业和教学。再说,行政这一块漂浮着那么多人,为什么不抽调别人呢?” 张文江说:“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上边这样安排准有人家的理由,领导们是看好你的公关能力了。” “我明白了,是因为我在他们眼里是个随便的人,”王纯说,她扭过身去,把桌子上的手机和一支笔收进包里,“我单着,身边总有绿眼珠子男人围着转,咱们英明的领导们难免有想法了。真是没有见识,这有什么?让他们转去呗,我只不过有点喜欢这种晕晕乎乎的感觉,这和风流韵事不沾边,跟道德败坏不搭界,我跟其中的哪一个都没有瓜葛,也不想有瓜葛。但不想是不想,不能是不能,这是完全不相同的两码事。” 张文江一下子哑巴了,想不出合适的话来说。虽然在同一所学校,他跟王纯不熟,几乎没说过话。偷偷看一眼王纯,担心她是不是生气了,俏脸是不是阴下来了,揣度她还会说出什么离奇的话。但是王纯已经拉上小包拉链,把包甩上肩头,口气平和地问:“张老师,你说咱们现在到饭店,见李处长长去?” 王纯二十六岁,是校机关里最年轻的办事员,也是东山大学招牌式的人物。王纯脸上的五官很精致,又保持着原生态,尤其两道黑丝绒一样的眉毛,不很高挑,反倒稍稍有一点平平,婀娜地伏在眉弓上,显得温婉秀雅女人味十足。这样漂亮的女人是不愁嫁的,这使得她对待身边来来往往的男人们呈现出矛盾的态度:既不想被伸过来的哪一个钓钩钓了去,又要从那些内容丰富的眼神中得到隐秘的快乐,也许对王纯而言,维持生命的必需物质一半来自食物和水,另一半来自迷惑住男人的快乐吧?女人的事儿,谁又说得清呢?那些看上去风流的女人,今天和这个男人打情骂俏,明天和那个男人黏黏糊糊,可到最后,就是不蹚浑水,就是不湿鞋。倒是有些看上去很正经的,在男人面前不苟言笑,似乎跟风月不沾边的,有时会弄出大动静来。 坐上出租车,王纯脸向着张文江,微笑着说:“张老师,跟你吃粮当兵我认了,甚至被你们包装成一颗人肉炸弹也认了,吃喝玩乐我都愿意奉陪,但不能期望别的,比如策划一场自杀式爆炸,那可是真的不行。生命是宝贵的,咱一定要遵循人命优先的原则。”王纯说完又接着微笑,笑得像一只修炼得道的狐狸精。 张文江光笑不接茬,他没话找话地问司机:“师傅,中山路正修地铁吧,怎么没见堵车呀?” “已经绕过来了,现在在裕华路上,再过五分钟就到光明渔港了。”出租车司机回答。 李畅在光明渔港十八号雅间等着他们。看见两人进来,他并没有起身,朝张文江点下头,眼珠子立刻就朝王纯跑过去,盯住不动了。 张文江介绍说:“这是王纯,我们学校行政处的,校领导派她来监督我工作进度;这是李处长,省厅计划处的,是一尊财神,凡是国库的钱都的从他手上出入,咱们这次能不能把领导交代的差事办好,就全凭李处长高兴不高兴了。” 王纯接过来说:“李处长,别听张老师瞎说,他是头儿,我就是个跟着跑腿儿的,请李处长多多关照。” 李畅在喉咙里“噢噢”一声,喉结滚动一下咽下口唾沫,说:“张文江你个臭嘴,什么时候又添了铜臭味儿了?你们大学成千成万地收学费,照你说,教职员工个个都肥得流油了?”他转过脸去看王纯,“你说是不是王纯小姐?” 王纯纠正他:“我叫王纯,别叫我小姐。” 李畅拍一下脑袋说:“对对,不该叫小姐,如今小姐这个词光剩下歧义了。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服务员,走菜吧。” 张文江带着美女炸弹轰炸李畅,是东山大学校党总支书记首肯的。今年机械和材料两个学院联合起来争取一个科研项目,这个项目很大,前期国家建设基金能拨给八千万,通过验收以后,至少也能得到部级一等奖,而且能提高东山大学的知名度。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谁都不会放过,得知消息,东山大学赶快就交上了申请报告。如今那份报告递上去三个月了,却如泥牛入海一般无声无息,又得知已经有好几所大学加入竞争,校领导们能不着急吗。 前天,不知书记是怎么知道的,他跟科技局主管审批工作的李处长是中学同学,而且平日里也有些走动,书记要求他通过这层关系把申请报告给批回来。 张文江摇着头说不行。书记说你还没去争取,怎么知道不行? 张文江说我一个教书的,人微言轻,这事应该校领导出面才行。 书记说你去吧,只要肯动脑子认真去做没有不行的事,你把李处长这一关打通了,学校会奖励你,年底评正高你就是头一名,这个我可以向你保证,由党委去做评委的工作。如果到时候评不上,你就来我这个位置坐着,我到校园扫地去。还有个承诺,事情办成了可以送你出去一年作访问学者,去英国还是美国现在不好定,需要看看哪一处适合你的专业。书记说我说话算话,你去办事儿吧,用什么办法都行。 昨天张文江找过李畅了,听到他说为学校的申请报告而来,李畅十分意外,“怎么,现在的大学教授又教书又拉皮条吗?” 张文江说:“有什么法子,被人家勒上嚼子了。你没听说,如今是‘博士遍地走,教授不如狗’啊。” 李畅说:“听你这么说,好像申请报告通过了,也有你个人的好处?” 张文江说:“是的,申请批下来,我能晋升正高,还有出国访问的机会。” 李畅说:“嗯嗯,你出面了,我怎么好直接拒绝,看看吧,尽量争取让你得到好处。” 张文江说:“咱俩说话谁跟谁呀,你也不必来虚的,捞干的说实话,要多少能把报告批下来?” 李畅说:“你真是教书教的傻了,看不清当前的形势,严打越来越厉害谁还敢要钱啊,咱们老家那句老话怎么说的?喝凉酒花脏钱早晚是病。这样吧,从你们学校带个美女过来吃顿饭,一定要漂亮的,不符合我老人家的要求你可得包退包换。” 于是张文江带着王纯过来了。 服务员小姐给开了一瓶五粮液,小姐往三个杯子里倒酒的时候李畅说:“来来,每人一杯自己认领吧。” 王纯说:“李处长,我不会喝酒,……” 李畅打断她的话:“不要叫处长,叫我李哥。一人一杯酒这是必须的,没偏没向,谁都不能搞特殊。”说着拿起一杯放在王纯面前,又帮她分出一小盅,乘机把屁股挪得离她更近一点。“喝不了怕什么,别怕,王哥帮你喝。” 张文江举起小盅说:“来,我和王纯敬你一盅,要说的话我就不说了,都在酒里了。” 王纯也说:“王处长,我也敬你。” 李畅说:“小王啊,你就不要敬我了,你不敬我,我还可以老黄瓜刷绿漆假装跟你一样年轻,你这一敬,我怎么有点乱伦的感觉呀。” 王纯说:“李处这是敲打我吧,要这样我岂不也是乱伦?我坚决不会对年龄小的男人有想法,小几天的不行,小几岁的更不行,这是个不可逾越的心理上的坎。” 李畅说:“这么说,也算是英雄所见略同,来,咱们一起干了。” 三个人各自干了一盅,真就一字没提申请报告的事,只是你推我让喝酒吃菜,说些插科打诨的话。 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李畅在桌子下边踢了下张文江的腿。张文江就对李畅说:“你慢慢喝,我下午有课,不能再喝了。” 李畅说:“那就结账吧,咱们改日再喝。” 小姐把账单送上来,问:“哪位买单?”李畅指指张文江。 张文江拿过单子来回看了两遍,迟迟不掏钱。 李畅问他:“看出什么来了,怎么了?” 张文江说:“没想到要两千八百块钱,我包里没带这么多。” 李畅说:“那就我结吧。” 张文江说:“哪能让你花钱,笑话我们东山大学不是?这样吧,我有卡,附近找个有柜员机的地方去取。我这就去,王纯你在这儿陪李哥说说话。” 尽管是跟李畅预先设计好的,张文江离开光明渔港的时候还是像一个犯下命案的逃犯。他躲在路边上一家商店的凉棚下,心神不宁地观望了好半天,似乎希望看见王纯随后出来,但又不希望是这样,他害怕策划好的事情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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