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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占功:长篇小说《名将孤女》 第一部(16---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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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长篇]
程占功:长篇小说《名将孤女》 第一部(16---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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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25 02: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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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但是,左倾冒险主义的执行者却大搞所谓“肃反”。这年秋天,红二十五军到达陕北,与红二十六、二十七军合编为红十五军团。在刘志丹和徐海东指挥下,红十五军团在延安以南的劳山打了一个大胜仗,全歼敌人一个师。本来,反“围剿”的斗争在胜利进行,可是推行左倾路线的人竟然在这紧要关头搞起了所谓“肃反”。他们采取欺骗手段逮捕刘志丹,慌称要在前线的刘志丹到瓦窑堡开会。刘志丹去瓦窑堡的途中碰上了从瓦窑堡来的通信员。通信员认识刘志丹,说有一封给红十五军团的急件,并把急件交给了志丹。刘志丹打开看,原来急件是保卫局密令逮捕他和他的战友的名单。刘志丹对这种用阴谋手段加害自己同志的手段十分气愤。但他为了保存这块革命根据地,不使红军自相残杀,不给敌人造成可乘之机,便把信交还通信员,让他送到军团部,自己径直赶到瓦窑堡。他本来想向那些人申明大义,让他们珍惜革命队伍内部的团结,一致对外,但那些人根本不听。他一到,就给他戴上了手铐脚镣,关进监狱。刘志丹在狱中被严刑拷打,受尽折磨。被管制在劳改队的同桂荣带着刘力贞,十分痛心,盼着刘志丹重归自由。
可是,那些人不断杀害被关的人,并把埋刘志丹的坑都挖好了。就在这危急关头,中央红军来到了陕北。毛泽东主席知道刘志丹被关押的消息后,立即下令“刀下留人!”党中央总书记张闻天亲自到狱中为刘志丹打开手铐脚镣。毛主席接见刘志丹,对他说,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同志,你受委屈了。随后,党中央任命刘志丹为中央所在地瓦窑堡警备司令、北路军总指挥、红二十八军军长。中央红军到陕北不久,已进入严冬,天气很冷。刘志丹想方设法让大家穿上棉衣、棉鞋,只要有一个战士穿不上,他就不穿。毛主席也没穿棉鞋。志丹要夫人马上给毛主席做一双棉鞋。他说,毛主席是南方人,不比我们北方人耐寒,要她快点做好。同桂荣便按毛主席的脚剪了鞋样,找来黑布裁好,用了两个晚上做成棉鞋,交给贺子珍同志,请她给毛主席穿上。毛主席穿上棉鞋很高兴,见了同桂荣,连说谢谢。
不久,毛主席决定东征抗日。刘志丹指挥红二十八军,东渡黄河。志丹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回家对同桂荣说,我们明天早上走,你带贞娃来送送我。可是,第二天早上,刘志丹的战友扬森师长赶来向同桂荣和刘力贞道别,她们送走扬森师长,赶去送刘志丹时,他已率领部队出发了。刘力贞听说她大已经走了,急得哭了起来。
刘志丹过去出征前,从未让妻子女儿为他送行,就这一次,还是专门赶回家说的。同桂荣母女送他时未能见上,谁知竟永远失去了再见他的机会。刘志丹所以要她们这次为他送行,是他已充分地估计到了东征战斗任务的艰巨,他已做好了为抗日、为中国革命事业牺牲的准备。刘志丹指挥红二十八军,到山西后,连打胜仗。一九三六年四月十四日,红二十八军攻打山西中阳县三交镇,刘志丹察看前沿地形时,不幸中弹光荣牺牲。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二日,张学良、杨虎城两将军发动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在中国共产党的积极倡导下,事变得到了和平解决,从此全民族的抗日统一战线开始形成。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机关由保安迁往延安。
十七
同桂荣带着刘力贞随中共中央机关也迁到了延安。
她们被安排在延安南关一座山脚下有一大一小两孔土窑洞的小院里居住。
左边的大窑洞是同桂荣和刘力贞的卧室兼厨房。
窑洞里有个长方形的大土炕,炕上铺着羊毛毡,毡上挨墙根叠放两套被褥。炕头是锅灶,灶台上一前一后安着两口铁锅。灶台旁边立一个陈旧的碗柜,碗柜里有几层柜架,分别放着碗、筷、勺、盆、碟以及盛油盐的瓶瓶罐罐。
窑掌前放一个米柜,柜上立一个玻璃镜框,镜框里镶嵌着刘志丹将军微笑的遗像。
一身素装的同桂荣用抹布轻轻擦拭镜框上的玻璃。
右边小窑洞里,一根木柱上拴一匹瘦马,穿着朴素,梳着两条小辫的刘力贞用两只小手给马槽加草。
刘力贞喂过马,从马厩出来,她仰起头望望天空,旋即从衣袋掏出一个毽子踢起来,一边踢,一边数“一、二、三、四、五……”
同桂荣从家里搬出一个小桌、两个小凳,拿出草纸铅笔,叫道:“贞娃,来跟妈妈学认字!”
刘力贞拾起毽子,跑到同桂荣跟前,问:“许多字你也不认识,怎么能教我呢?”
“妈妈在边区妇联上班时,抽空就学文化,妈妈学会多少,就给你教多少。”同桂荣在草纸上,用铅笔写下“宝塔山”三字,“这三个字你认得吗?”
“最后那个字我认得。”刘力贞眨眨眼,“山,大山的山。”说罢,把毽子甩到脚上又踢起来。
“那前边两个字,你不想认识?”同桂荣看着女儿,问。
刘力贞拾起毽子,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那两个字:“哎,这前面两个字怎么念呢?”
“宝塔。”同桂荣指着那两个字念罢,又道,“三个字连起来,就念‘宝塔山’。”
刘力贞坐在小凳上,照着这三个字,拿起铅笔一笔一划,慢慢写在草纸上,然后,连着念道:“宝塔山,宝塔山……”
十八
一轮红日悬挂在延安城上空,清澈的蓝天上浮着朵朵白云。
城东的宝塔山上绿草茵茵,野花烂漫。
九级宝塔蔚然壮观。
宝塔底端,梳着齐颈剪发,身着蓝衫黑裤的同桂荣带着扎两条小辫,身穿白衫灰裤的刘力贞和另外一个小姑娘杨芳在一起漫步。杨芳,留着短发,穿着与刘力贞一样。她是一位老干部的女儿,从关中来延安上学,被安排住在同桂荣家里。杨芳比刘力贞大两岁,两个小姑娘不仅一块儿吃住,而且是延安保育小学的同班同学。
过了一会儿,两个小姑娘围住了同桂荣。
“妈妈,咱们游过了宝塔,你带我们上山摘山丹丹花吧!”刘力贞指着宝塔后面的山坳,说。
“刘妈妈,你带我们去采蘑菇。”杨芳拉起同桂荣的手,“我从小没有了母亲,来到你家,你又上班,又照顾我,吃苦受累,就像妈妈一样爱护我,可我却帮不上你的忙,今天就采一点蘑菇吧!”
“你和贞娃都是我的好女儿。”同桂荣亲昵地看着两个小丫头,“只要你们好好学习,能有出息,妈妈吃点苦,受点累,算得了什么!”稍顿,接着说,“好吧,今天是礼拜天,妈妈听你们的,你们不怕累,咱们就到后山上去。不过,摘几朵山丹丹花可以;采蘑菇,你们看妈妈采,因为野蘑菇有的有毒,你们不认识。”
“好,我们听妈妈的!”两个小姑娘异口同声地叫道。
同桂荣便带着她们朝后山上登。
十九
山脚下绿树掩映的延安保育小学。
简陋的校园、窑洞、伙房。
操场上。
几百名小学生排着整齐的队列听校长吴燕生做报告。
吴燕生已近不惑之年,身着白衫蓝裤,举止文雅,他打着手势:“同学们,日本侵略者是我们全中国人的共同敌人,他们不在自己的国家老老实实呆着,却像豺狼一样窜到我国,疯狂地杀害我们的同胞,抢我们的东西,你们说,我们该不该把他们消灭掉?”
“该,坚决消灭日本鬼子!”同学们嘹亮的喊声划破长空。
“对,我们一定要消灭日本侵略者,一定要把他们赶出我们的祖国!”吴燕生校长接着说,“现在,咱们共产党和国民党联合起来打击日本侵略者,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已经形成。但是,日本鬼子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打败的,我们的军队听毛主席的话,要打持久战。那么,我们这些娃娃,这些小学生,怎么办?我们要好好学习,掌握知识,掌握本领,准备将来打走日本侵略者!”小学生队列里、八岁的刘力贞睁大眼睛望着吴燕生校长,专心地听讲……几十年后,古稀之年的刘力贞向本书作者讲述道:“吴燕生校长是一位留学日本的爱国知识分子,他和夫人任瑞以及别的老师都很爱护我们这些小学生,不仅在生活上关心我们,更重要的是,很注重对我们进行人生观教育。我们常常听吴校长作报告,他那激发爱国热情、鼓舞斗志的演说,不少内容,我至今还能记得起来。那时候,抗日压倒一切,我们不仅上课受教育如此,而且吃每顿饭前,都要唱一遍‘吃饭歌’,主要歌词是,‘我们的粮食是老百姓供给的,我们应当加倍努力,用心学习,遵守纪律,掌握知识,准备将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我们还每天都唱《义勇军进行曲》和其他抗日歌曲,如,有一首歌里有这样两句唱词‘好铁要打钉,好男要当兵’。一九三八年,日本鬼子空袭延安,我们学校要向安塞转移。为了照顾我们小学生,组织上安排边区中学的中学生每两人一组背一个小学生撤离。负责背我的是两个十五、六岁的男生。延安距安塞近百里,我想,人家背着我走这么长路能不累吗?!于是,我对那两位男生说,我已经八岁了,走路不怕累,不要背。他们说,领导让我们背你,这是交给我们的任务。你不让背,叫我们怎么交差?我说那咱们就一块儿走,反正我不让你们背。一个男生说,你是不是嫌我脖子上长着疥疮?我说,我不想让你们背着人走路,背着人走那不是更累吗?!二位男生这才明白了我想的是什么。他们说,你真是个好女孩。问我,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我说,保密。因为,我听妈妈的话,从不以将军和名人的后代自居,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刘志丹的女儿,从而得到特殊照顾。那两位男生见我执意不让背,就各拉起我的一只手轻轻拽着,与赶路的学生队伍在尘土飞扬的山道上奔走。我的同学杨芳也有两名中学生负责行路,她与我在一起,对要背她的中学生说,刘力贞是我的妹妹,她都要自己走,我比她大,绝不要背。所以,她也是基本上走到了安塞。杨芳是我上小学最要好的同学。她也许是出于对刘志丹将军的崇敬,对我格外偏爱。我们在一块儿吃住,一块儿学习,一块儿夹沙包、跳方格玩耍,一块儿去河里洗澡,朝夕相处,亲如姐妹。平时,不论做什么活,她都是争着抢着干,像个姐姐照顾我,比如洗衣服、叠被子。我虽然比她小点,但有什么活,也争着做。一九三九年,我上了延安抗日将士子弟小学,我和她还是同学。有一次,陕甘宁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问我,上学有什么困难?我说,写字的纸不够用。林老很快找来一叠送给我,我与杨芳平分使用了。小学毕业后,我上了位于桥儿沟的延安中学,杨芳回到了(陕甘宁边区)关中分区,上了马栏中学。”
二十
谈起在延安中学上学的岁月,多年后,刘力贞深情地说:“我生于黄土高原,童年和少年都是在土窑洞中度过的。对于土窑洞,我至今还有着特殊的眷恋。几十年来,最使我念念不忘的是延安中学那孔小土窑洞和在那里生活的伙伴们。 ”
一个初春的上午,刘力贞到延安中学校部报到后,被人领到这孔小窑洞前。刘力贞在门口喊了一声:“有人吗?”
里面跑出一个比她略高点乐呵呵的圆脸姑娘。她笑着招呼道:“刘力贞,你才来?”接着忙不迭地帮她从肩上卸行李。
刘力贞说:“你怎么知道我?”她说,“我早就知道你啦,还知道你长得什么模样,不用人介绍我就认出你啦!”她拉着刘力贞的手走进窑洞里。
刚进窑洞,刘力贞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她说,“别踩着我的被子!”
刘力贞低头仔细看,地上铺着一床粗布被子,原来她正在缝被子呢。于是,刘力贞也蹲下来帮她缝被子。她们一边缝着,一边聊着,她对刘力贞说:“我叫王涛英,原来在鲁艺当公务员,后来人家看我小,爱学习,就送我上了延中。我不像你从小念书,将来咱们在一个班上,还要你多帮助。”
刘力贞说:“看你不像本地人。”
王涛英说:“我是河南人,母亲去世早,父亲带着我和大伯一家逃难到陕北。”
刘力贞开玩笑地说:“原来是河南担!”
王涛英亦笑着说:“对啦,就是河南担。父亲一条扁担,一头挑行李,一头挑着我,把我挑到陕北来的。”
二十一
哨子响了,吃饭的时间到了。王涛英带着刘力贞下山吃饭。她们的灶房就在校部下面的石崖下。没有饭堂,大家就在灶房外面的空地上用餐。开饭时,从灶房抬出一大桶小米干饭,一小桶菜。大家排队舀饭、分菜。
吃饭时,王涛英告诉刘力贞:“你的小缸吃饭不方便,像我们用小盆好使,一次就能盛够饭菜,不必费事舀第二次。男同学用罐子吃饭,他们肚子大,吃得多。”
刘力贞放眼望去,发现饭场上的男同学每人脖子上都吊着个黑瓷罐,左手托着罐底,右手拿着勺子从罐子里一口一口舀着吃。
天黑了,刘力贞同王涛英都睡不着。
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寒意,加之窑里的通铺上就她们俩,冷清清的。王涛英说:“咱们靠近点暖和,要不咱们合被窝,更暖和。”
刘力贞跟她还有些生,不好意思。
王涛英说:“咱们就像亲姐妹一样。同学,同学,同床好友嘛!”
刘力贞说:“是同窗好友,不是同床好友。”
王涛英说:“就是同床好友。咱们窑里要住五个女同学呢,咱们都是同床同学!”
二十二
年逾古稀的刘力贞告诉本书作者:“我在延安中学上学时,陕甘宁边区正开展军民大生产运动,机关学校都不例外。当时的口号是‘发展生产,保障供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们一边学习,一边生产,不仅学会了文化知识,而且掌握了不少生产知识,如种谷、种菜、纺线、织毛衣等。在延安中学,我有两位最要好的同学,一个是漂亮的杜芳枝,另一个就是憨厚的王涛英。杜芳枝眉清目秀,天生丽质,同学们都把她比作牡丹花,那时我未曾见过牡丹,但看看杜芳枝,我想牡丹一定是一种十分漂亮的花。有一次,学校通知一些女同学到校部,说是要挑选电影演员。不少女同学都把自己着意打扮一番,想把导演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可导演们好像没看见,一个也没挑。杜芳枝因故来迟了,她一出现,导演们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都说,这女学生真漂亮,于是选她去拍电影。事后大家才知道,这是江青要拍一部名叫《吴满有》的电影,要找一个女孩扮演吴满有的女儿。后来江青患肺结核病,电影拍摄计划落了空。我与杜芳枝亦亲如姐妹,在学习上互帮互学,生活上互相照顾。有一次,我和妈妈去看毛主席,毛主席把周副主席从重庆带给他的香蕉、苹果、桔子送给我吃。我舍不得吃,拿回学校与杜芳枝、王涛英等同学共享了。我和杜芳枝都是文艺爱好者,我俩同台演过一出叫《睁眼瞎子》的戏,她个儿比我高,扮演嫂子,我饰小姑。这出戏说的是哥哥在城里做工,写回来一封信,全家人都不识字,睁眼看不懂,劝导人们努力学习文化知识,别当睁眼瞎子。王涛英为人憨厚,吃苦能干,虽然基础知识差一些,但热爱知识,刻苦用功,进步很快。王涛英经常给大家拆洗被褥,缝补衣服,对同学充满了爱心。学校对面山坡上,有我们开的一块荒地种着蔬菜,由于天旱,需要浇水。同学们就两人一组从沟里抬水。我和王涛英一组,抬水上山时,她总是把水桶拉到她那一端,以减轻我的负担。抗日战争胜利后,延安中学一片欢腾,立刻组织秧歌队进城上街演出,热烈庆祝。我和杜芳枝、王涛英兴奋地穿上借来的绸缎衣服,化着浓妆,晚上与同学们一道举着明晃晃的火把,一路欢呼着涌向延安城。过一条小河时,我不小心踩到一个别的同学掉下的火把上,把脚给烫伤了。可打败日本侵略者的喜悦充溢心头,使我兴奋地顾不得疼痛,仍然高高举着火把继续赶路。那天晚上,延安城锣鼓喧天,灯火通明,人山人海,载歌载舞。我们延中长长的秧歌队跟着鼓点,扭得十分好看,特别是杜芳枝,迈着轻盈的脚步,舞着如风的双手,一招一式,飘飘欲仙,灯火不时映衬着她那如桃花般的脸庞,仿佛芙蓉出水,令人称羡不已。”
二十三
阳光明媚,山丹丹花遍开的延安桥儿沟。
山坡上,延安中学一排排窑洞前人来人往;学校操场上,一群男学生龙腾虎跃打篮球。
距篮球场不远,身着白衫灰裤,扎着两条小辫,小巧清秀的刘力贞和同样穿白衫灰裤,扎两条小辫,楚楚动人的杜芳枝比赛踢键子,一起一落,让人眼花了乱。四周观战的男女中学生不时发出“好,好!”的喝彩声。
一条清澈的小河在山涧汩汩流淌。
穿白色连衣裙,留短发的王涛英赤脚蹲在河里的石头上,低着头两手搓洗衣服。
“喂,老乡,延中在哪儿?”循着清脆的问话声,王涛英抬起头,看见河边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留剪发头,身着白衫蓝裤的姑娘。
“延中就在山坡上。”王涛英往上指了指,问,“你从哪儿来,到延中做甚?”
“从延大来,到延中找个同学。”那姑娘喊道。
“噢,你是大学生喽!”王涛英笑着说罢,又问,“延中谁是你的同学?”
“我不是大学生。”那姑娘看着王涛英,“你是延中的人吧?”
“对,我是延中的学生。”王涛英指着面前被水漫浸的石板上一大摞湿衣服,“今天是星期天,我给同学们洗衣服。”
“那你认不认识刘志丹的女儿?”来人又问。
“刘力贞!”王涛英叫道,“你要找的同学是刘力贞!”
二十四
延安中学操场。
篮球比赛已经结束。
刘力贞和杜芳枝等几个同学正在比赛跳绳。
“力贞!”王涛英一步跨到刘力贞跟前,“你看谁来了?”
刘力贞一边继续跳绳,一边问道:“谁呀?”
王涛英说:“杨芳来了!”
“杨芳!”刘力贞转过身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杨芳,立刻快步赶到她的面前,“想不到你来了!”
“力贞,我好想你!”杨芳高兴地说。
“我也想你呀!”刘力贞和杨芳紧紧握手,旋即问道,“你从马栏回来了?”
“我不在马栏上学了!”杨芳叫道,“现在转到延安大学高中部学习。”
“走,先到我们住的窑洞休息休息。”刘力贞热情地把手放在当年的小伙伴背上,说,“过一会儿,我给咱们买甜瓜吃。”
“力贞,”杜芳枝赶来,“你带同学去歇歇,我去买甜瓜!”
“我也去!”王涛英笑道。
刘力贞指着远去的杜芳枝、王涛英,笑了笑,对杨芳说:“她们是我在延中的好友!”
二十五
延安南关。
西边满山碧绿的山坡上,从上到下一排排土窑洞前绿树成荫,环境幽雅。
每排窑洞前都有一个长条院,院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这就是延安大学。
延安大学大礼堂前面是一条土路,不时有行人往来。
年约半百,穿着朴素,头戴草帽,拿着几本书的延大校长李敷仁与梳齐颈短发,穿白衫灰裤,手提一篮茄子的女儿李荷力缓缓从土路上走来。
突然,张光赶上来,对李敷仁说:“李校长,我想转到新闻班学习,好吗?”
张光留偏分头,穿白衫黑裤,显得文质彬彬。
李敷仁说:“这娃,高中念完了再说。”
李敷仁和张光的父亲都是西安的地下共产党员,很孰悉。进边区后,两人又都住在中共中央西北局招待所,李敷仁对张光像待自己的孩子。
张光听了,辩道:“可是,我们班好几个都转过去了。”
李敷仁对张光笑了笑,说:“人家比你年龄大,而且功课好”
李荷力看看张光,又看看父亲,说:“张光的功课也不错,尤其文科挺好,他要转,就让他转吧!”
李敷仁瞥了女儿一眼:“有你讲的啥?”然后对张光说,“让我考虑,考虑。”
几天后,张光又去找李敷仁校长,李校长说:“好好好,你爸也同意你转,你就去新闻班吧。你文科好,也合适。”并给教务处写了一张让张光转班的条子,递给张光。张光拿上条子,飞也似地跑了。
二十六
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延安桥儿沟,沟南杂草丛生的山梁上。
一块约有两亩的平缓坡地,在瓜蔓茎叶缠绕下,井然有序地躺满了金灿灿、黄橙橙的各色甜瓜。
一条人行道穿过瓜地。
瓜地中间的路边上搭着一间茅草棚。杨大爷蹲在草棚前给两个行人卖瓜。
“大爷,你这甜瓜真甜。”两个小伙子边吃瓜,边说。
“这个品种是我从外地引来的。”杨大爷拿起一个甜瓜笑道,“人家都说这瓜好吃。”
“大爷,这么一大块地,为什么不种西瓜?”一青年问。
“天旱少雨,西瓜难种。”杨大爷指指瓜地的一端,“这不,我在那边种了一点。”
两青年目光寻去,只看见一两颗不大的西瓜。
“咋卖呢?”一青年问。
“西瓜不卖,是自家吃的。”杨大爷笑道。
两小伙子给杨大爷付过钱后,径自赶路。
二十七
桥儿沟,攀山小路。
刘力贞和杜芳枝往山上走。
“力贞,那卖甜瓜的大爷可是个好人。”杜芳枝拉着刘力贞的手,接着道,“上次我去买甜瓜,大爷听说咱们是学生,他说学生娃没钱,拿几个甜瓜吃去,我要给他,他硬是不收。”
刘力贞说:“我妈妈给我点零花钱,今天我把瓜钱给老人补上,他种瓜也不容易呀!”
“你不是要回家看刘妈妈吗?准备带多少甜瓜呢?”
“带五六个吧!”刘力贞笑了笑,又道,“看过妈妈后,我还想去延大高中部,看看杨芳。”
山梁上,甜瓜地。
杨大爷自个儿品尝甜瓜。
刘力贞、杜芳枝攀上山,来到了瓜地。
杜芳枝给杨大爷扬扬手:“大爷,我们又买您的甜瓜来了!”说着和刘力贞来到杨大爷跟前。
“学生娃们没钱,想吃甜瓜来吃就是了。”杨大爷笑道,“我这甜瓜就是为给娃们解馋种的。”
“大爷,您疼我们学生娃,我们打心眼里感激。可是,让我们白吃您的瓜,那怎么能行?!”刘力贞拿出五百元边币(相当于解放后的人民币五角)往杨大爷手上放,“大爷,这是上次我们买您的甜瓜的钱,请您收下。”
“算了,算了!”杨大爷执意不收,“我说过,不要了。”
“您一定得收。”刘力贞还是往他手上塞。
“您又不是刘志丹的队伍,干嘛这么认真呢?”杨大爷推开刘力贞的手。
“大爷,你种瓜不容易。”刘力贞仍然往他手上塞边币,“您若不收,叫我们今天怎么买您的瓜呢?”
杨大爷定睛细看刘力贞:“我怎么觉得你面熟。”
二十八
杜芳枝指着刘力贞问杨大爷:“你知道她是谁?”
“谁?”杨大爷问。
“她是刘志丹的女儿!”杜芳枝叫道。
“啊,老刘的女儿!”杨大爷激动不已,“我说怎么这么面熟,真格是老刘的女儿来到了我这儿。”
“大爷,您好!”刘力贞笑了笑,说。
“娃娃,你好。”杨大爷抹了抹溢出眼眶的泪水,“十年前,我在南梁种甜瓜,老刘带领红军队伍路过瓜地总是绕着走,我请他和红军官兵吃瓜,他们总是不肯……”旋即,杨大爷从茅草棚里拿出一条毯子放到地边上,“你们俩坐下歇歇。”
“谢谢您,我们不累。”刘力贞拿着边币还是要给他,“请大爷收下上次的瓜钱,我们好再买点。”
“孩子,你爸爸东征牺牲后,我和老伴哭了三天三夜。”杨大爷仍然沉湎在往事中,他揩着眼泪,说道,“陕北人民和全国人民都舍不得老刘哇!”
“大爷,您……”刘力贞不禁落下泪来。
杜芳枝泪如雨下。
二十九
延安南关,同桂荣简陋的家。
窑洞的门开着,同桂荣坐在炕上给一件童衫缀纽扣。她旁边还叠放着几件童衫和童裤。
刘力贞手提一网兜甜瓜走进院子,来到门口,她望着聚精会神做针线活儿的母亲,撒娇地叫道:“妈,我回来了!”
“贞娃回来了!”同桂荣从炕上下来,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妈妈好想你。”
刘力贞走进窑洞,把甜瓜放到桌子上。
同桂荣倒了一碗开水端到女儿面前:“路上热,快喝点水。”
刘力贞边喝水,边指着几件童衫、童裤:“妈,这是谁家小孩的衣服?”
“是幼儿园小孩的衣服。”同桂荣望着女儿,继续说道,“妈妈这几年在边区妇联做妇幼工作,常去一些幼儿园,看到孩子们生活的不错,我很高兴。”稍顿,她接着道,“前几天,我去一个幼儿园,见有两个小孩衣服破旧,幼儿园的阿姨告诉我,一个小孩没有母亲,一个小孩没有父亲,家里十分困难。挺可怜的。我就买了点布,给两个小孩每人做一套新衣服,准备明天送去。”
“妈妈,您真好!”刘力贞笑了笑,说,“您歇会儿,我给您洗甜瓜吃!”
三十
延安南关坎坷不平的土路上,杨大爷挑着担子风尘仆仆赶路。
同桂荣家,门开着。
同桂荣和刘力贞母女俩说话间,杨大爷挑着沉甸甸的两个筐子走进院子。
刘力贞一眼认出了他,旋即出来相迎:“杨大爷,您是怎么找来的?”
杨大爷把盛瓜的筐子放到门口:“我问了许多人,打听了半天,才找到了这儿。”说毕,撩起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两只筐里,一边装满甜瓜,一边装满了西瓜。
“大爷,快进屋歇歇。”刘力贞热情地把杨大爷让进窑洞。
同桂荣端来一把木椅:“老人家,坐。”
“妈,这就是我给您说的杨大爷。”刘力贞看着卖瓜老人笑笑,“想不到,说曹操,曹操到。”旋即,倒了一碗开水端给杨大爷,“大爷,喝点水。”
卖瓜老汉接过碗,“咕嘟嘟”一饮而尽,然后把碗放到柜子上。
“大爷,您进城卖瓜?”刘力贞问。
“不。”杨大爷指着门口盛满甜瓜、西瓜的两个瓜筐,“是专门来给你和你妈妈送的!”
刘力贞笑道:“您种瓜多不容易,把瓜卖了,给家里补贴补贴。”
杨大爷说:“你爸在世时舍不得吃我的瓜,我一直过意不去。你们如果也不收下我的心意,那就让我难过了!”
“老人家,您太客气了!”同桂荣和蔼地说,“您老的心意我们收下了,可是这瓜我们不能收,您挑到街上卖了,好给家里买点盐或需要的东西。”
三十一
延安大学。
一排窑洞前人来人往。左右穿行的男女学生中不时有人哼唱信天游小调。
两孔作为教室的窑洞间的宽宽的墙壁上,辟出一块“墙报”式的长方形“黑板”。
张光站在凳子上,用白色粉笔在“黑板”上写文章。
杨芳走来,冲着张光,叫道:“到处找你不见,原来你在这儿!”
“找我有事?”张光侧转身。
“我写了一篇作文,想请你帮助修改修改。”杨芳正说着,李敷仁校长走了过来,他指着张光正写的文章,向杨芳问道:“你看写得如何?”
“当然好喽!”杨芳说话像唱歌一样,“张光在马栏中学时,写文章就有名气了。他还是学生会的宣传部长呢!”
说话间,李荷力匆匆赶来,叫道:“杨芳,有人找你。”
“谁?”
“从延安中学来的。”
“我知道了!”杨芳说罢,向李荷力问道,“来人在哪儿?”
“在咱的教室。”李荷力说毕,就和杨芳一块离去。
三十二
延安大学高中部一教室,又大又深的土窑洞门敞开着,窑洞里摆着几排简陋的课桌和木凳。
一些男女学生有的看课本,有的做作业。
梳着两条长辫的刘力贞坐在距门口很近的一个凳子上,一边看报,一边瞧瞧门外。
杨芳来到教室门口,叫道:“力贞!”
“杨芳!”刘力贞放下报纸,走出门外,与她紧紧握手。
李荷力随后赶来,杨芳指着她,对刘力贞介绍道,“这是延大校长的千金!叫李荷力,我的好朋友!”
“谢谢你!”刘力贞向李荷力友好地笑笑。
“这是刘志丹将军的公主,叫刘力贞。”杨芳也向李荷力介绍来人。
李荷力闻言一震,上前紧紧握住刘力贞的手:“认识你很高兴,想不到你是刘将军的女儿!”
“谢谢你。”刘力贞对她微笑道,“认识你,我也很高兴。”
杨芳又对李荷力说:“力贞是我小学时代的同学、好友。”
张光来到教室门前,瞧了一眼陌生姑娘,心里说:“可能就是她。”旋径自走进教室,在刘力贞刚坐过的那个凳子上坐下,拿起刘力贞刚放下的那张报纸,一边看,一边听她们讲什么。
张光的父亲是一位早年参加革命的地下共产党员。张光从小就聆听父亲讲刘志丹的故事,对刘志丹将军的高尚品德十分敬仰;在马栏上中学时,杨芳是他的同班同学。杨芳常常给班上同学讲刘力贞如何从小就向父亲学习,而且从不以名门之后自居,团结同学,爱护他人,谦虚好学,积极上进等方面的事儿。杨芳把这当作故事讲,却无意中使张光在敬仰刘志丹将军的同时,对他的女儿刘力贞产生了向往。现在,刘力贞就在眼前,张光真想上前自报家门,与她认识,但理智告诉他,这样做,可能让人觉得唐突。所以,他始终坐着未动,眼睁睁看着杨芳拉着刘力贞的手离开了教室门口。
稍后,李荷力走进了教室,看见张光,问:“墙报办完了?”
张光点点头。
李荷力瞥了一眼张光手上的报纸,问:“报上有什么新闻?”
张光答不上来,他怅然若失,站起来把报纸递给李荷力:“你自个儿看吧!”
李荷力接过报纸,翻阅起来。
三十三
一九四六年春节期间。
延安王家坪四周的山峰上到处是积雪,空气里飘浮着浓浓的寒意。
王家坪毛泽东居住的窑洞里。毛泽东坐在办公桌前,一边吸烟,一边翻阅文件。旁边,一盆木炭燃着小火。
警卫员走进来:“毛主席,刘志丹夫人和女儿来给您拜年!”
“快请进来!”毛泽东放下文件,走到门口迎接。
一身蓝色女干部制服棉装,梳着齐颈短发的同桂荣拎着一个装满东西的篮子和身着灰色棉衣的刘力贞走上前来,齐声道:“毛主席过年好!”
“快进屋,烤烤火。”毛泽东把同桂荣母女俩招呼进屋后,接着道,“我给你们倒水。”旋即,沏了两杯茶端到二人面前放到茶几上,“请喝茶。”
同桂荣和女儿在茶几后边的小凳上落座后,同桂荣把篮子放到茶几上,指着篮子里的东西,对毛泽东说:“毛主席,这是我老家味儿的米酒和年糕,请您尝尝。”
“好!”毛主席高兴地说,“刘嫂子剁的乔面我吃过,余香绕口;米酒、年糕一定好吃!”
“毛主席,这米酒、年糕是我帮妈妈一块儿做的。”刘力贞说罢,抿着嘴笑。
“贞娃成了大姑娘,越长越漂亮,又懂事,又帮妈妈干活儿,真让人高兴。”毛泽东走过来,拍拍刘力贞的头,接着道,“你还记得你六岁的时侯,帮我在院子里捡文稿的事儿吗?”
刘力贞没有回答毛泽东的问题,反问道:“毛主席,你去重庆谈判,害怕不害怕?我妈妈可是天天为你捏一把汗哩!”
同桂荣接着道:“蒋介石从来不讲信义,大家都很担心主席的安全。”
“我不怕他。”毛泽东谈笑风生,“有咱解放区万众一心的军民,有全世界注视的眼睛,蒋介石不敢动我毛泽东一根毫毛。”
说话间,一个二十三四岁,身着蓝咔叽制服的高个子男青年从外边进来。
毛泽东指着他,对同桂荣说:“刘嫂子,这是我的长子毛岸英,刚从苏联回来。”
旋即,他对儿子介绍同桂荣,“这是刘志丹将军的夫人,你应该叫刘妈妈。”
毛岸英走上前,对同桂荣说:“刘妈妈好!”
同桂荣回道:“岸英好!”
“这是你刘妈妈的女儿刘力贞。”毛泽东看着刘力贞介绍道。
“你好!”毛岸英大方地对刘力贞说。
刘力贞闪烁着大眼睛笑了笑。
同桂荣对女儿嗔道:“贞娃,问岸英哥哥好!”
“岸英哥哥好!”刘力贞瞅了毛岸英一眼,轻轻问道。
过了片刻,毛岸英对毛泽东说,“爸爸,我出去一下。”
毛泽东点点头。
毛岸英对同桂荣、刘力贞笑了笑,挥手道:“再见!”
“再见!”同桂荣、刘力贞站起,目送毛岸英远去。
三十四
王家坪毛泽东居住的窑洞里。
“贞娃,你的学习好吗?”毛泽东问。
“还行吧。”刘力贞腼腆地说。
“你要向你的父亲学习,成为革命的人才。”毛泽东说着,拿起桌子上放的《西行漫记》,接着道,“这是一本在世界上有很大影响的书,书中有相当的篇幅写了你的父亲。你父亲对中国革命的伟大贡献,不仅我们不会忘记,国际友人也称赞不已。”
稍顿,毛泽东继续说:“斯诺在这本书中称你父亲是现代的罗宾汉,在穷人中间,他是救星;在地主和放债者中间,他是上天的神鞭。贞娃,你知道罗宾汉是什么人物?”
刘力贞摇摇头。
毛泽东笑道:“我来告诉你。罗宾汉是中世纪英国一个武艺出众,机智勇敢的英雄人物,在他身上,集中地体现了当时英国人民反抗封建压迫的精神。”
同桂荣、刘力贞静静地听。
毛泽东看着刘力贞,问:“贞娃,你还记得斯诺吗?”
“有印象。”刘力贞笑了笑,说,“高个子,蓝眼睛,直鼻梁。对咱们很友好。”
“贞娃,你记住了斯诺,斯诺也没有忘记你呀!”毛泽东打开《西行漫记》,找出书中的一段话,接着道,“他在这本书里描述你是一位漂亮的小姑娘,红军为你特制了一套军服;你扎着军官皮带,帽子上戴着红星,在红区人人都喜欢你;你像个小元帅,深为自己有一个‘土匪’父亲而骄傲。”
毛泽东看着刘力贞,“斯诺写得不错吧?”
“我爸爸是红军,我是八路军。”刘力贞呶呶嘴,说。
说话间,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同桂荣对毛泽东说:“主席,您的时间很宝贵,我们就不打扰了。”
“等一下。”毛泽东走进里屋,旋即拎出一袋桔子,“刘嫂子,这是周副主席从重庆给我带回来的四川蜜桔,我没有什么礼物好送,就把这个送给你们吧!”
“还是留下主席吃。”同桂荣执意推让。
“我还有哩!”毛泽东坚持说,“你们若不把这蜜桔带走,我可就不高兴了!”
三十五
延安大学教室区。
一个土窑洞教室。
李敷仁校长站在新闻系教室的讲台上,用关中话给同学们讲道:“同学们,你们都是未来的编辑、记者,是我们党十分需要的人才。”
一个课桌前坐着的张光聚精会神地听讲,并且认真地做着笔记。
李敷仁接着说:“抗战胜利后,蒋介石国民党一面唱‘和平’的高调;一面积极准备发动内战。因此,同学们在努力学习新闻知识、进行新闻工作实践的同时,要做好上前线的准备。”
张光表情严峻,手握钢笔陷入沉思。
延安南关,同桂荣家外边的院畔上,同桂荣挑着水桶准备下河担水,忽听一后生叫道:“刘妈妈。”
同桂荣侧转身,看见毛岸英走来。
毛岸英又说:“刘妈妈,我爸爸让我看您来了!”
“谢谢!”同桂荣说,“岸英,你稍等,我把水担上来,咱们拉话!”
毛岸英赶到同桂荣跟前:“刘妈妈,让我去担水。”
“你歇歇,我去。”同桂荣笑道,“你是留洋的学生,这水桶可不轻!”
“刘妈妈,我现在正上劳动大学,这点活儿算什么。”毛岸英伸出两只手,“您看,手掌上都磨起茧啦!”
“劳动大学?”同桂荣端详着毛岸英手掌上那一片片茧,又问,“你在哪个村锻炼?”
“在吴家枣园,跟农民们学开荒、种地、砍柴,什么都学……”毛岸英笑着说罢,执意从同桂荣肩上接过挂着水桶的扁担,沿着一条小路走到河边,打满水,折返上来。
“岸英,你是个留洋的学生,还这么能吃苦,不愧是毛主席的孩子!”同桂荣高兴地说。
毛岸英把水挑到同桂荣家里,放下扁担,同桂荣拿起一块毛巾递给他:“岸英,擦把汗!”
“刘妈妈,我父亲让我代他向您问好,向您的女儿问好!”毛岸英热情地说,“并问你们有没有困难?”
“谢谢毛主席关心,我和女儿都很好。”同桂荣说,“回去告诉主席,我们没有困难,他忙,不要为我们操心!”
三十六
夜,四周沉寂。
安塞,吊耳沟村,稀疏的灯光从小山沟农家的窗纸中透出。
“汪,汪”的犬吠和嘈杂的人声不时打破宁静。
一座小院,一孔土窑洞的门虚掩着。
窑洞里,身着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北野战军灰色军服的刘力贞伏在煤油灯下的办公桌前,写工作日志。
“噗”地一声,小煤油灯爆了一个灯花。
刘力贞抬头望着燃烧的灯芯,连连咳嗽几声。
稍顷,身着灰色军服的王涛英提着一个饭罐推门进来。
“力贞,还在忙什么?”王涛英把饭罐放到桌上,“来,吃点酸汤乔面!”
“涛英,你辛苦了!”刘力贞放下笔,“我在写工作日志,不算忙。”停了停,又说,“你们护士的工作很累,夜餐供给你们,是为了保障工作,你不要客气!”
“你这当文书的,不是夜间也在工作吗?”王涛英笑道,“咱们姐妹,给我发饭,没有你的,我怎么能咽得下去!”
“不必,不必!”刘力贞用手示意,让王涛英坐到距办公桌很近的炕边上,继续道,“现在可不比咱们在延安中学了,一块儿上学,一块儿吃饭,一块儿睡觉;为了战时需要,咱们这几个班集体参军,转为西北野战军医院,咱就是野战军的军人了,虽然分工不同,你做护士,我当文书,但是我们得按军人的要求来要求自己,医院怎么安排,咱们就怎么执行。给你发饭,你快趁热吃了,不要客气,不能客气!”
“胡宗南那个坏小子竟敢进犯咱延安,占了一座空城还狂妄地了不得,以为他真的取得了多大的胜利!可是,毛主席和彭总指挥的咱西北野战军马上就给那坏小子当头一棒,青化砭一仗吃掉他一个整旅!”王涛英开心地笑道,“咱从延安撤到这里,就凭这也值得。所以,护理那些在青化砭战斗中光荣负伤的战友,我不吃饭,心里都是快活的。”
“伤员怎么样了?”刘力贞关切地问。
“其它伤员都脱离了危险,有一个还在昏迷。”王涛英脸上的笑容突然不见了。
三十七
吊耳沟村另一处长条形院落,崖面下一排土窑洞大都亮着灯光。
西北野战军的官兵不时在窑洞间往来穿梭。
中间一孔窑洞里,简陋的土炕上铺着白布床单,上面躺着头上扎着渗着血迹绷带的西北野战军战士刘崇桂,赭红的鲜血一滴一滴输入他的血管。他昏迷不醒,身穿白大褂的两位军医、两名护士正在采取措施抢救。
某部团长疾步跨进门来:“大夫,崇桂他……”
一位军医无奈地摆摆手。
团长:“刘崇桂同志在青化砭伏击战中非常勇敢,他一人就消灭了十几个敌人,身上多次负伤,仍然英勇杀敌;正是有了像他这样的子弟兵,我军才能在毛主席、党中央撤出延安后的第六天,消灭胡宗南一个旅。”
一位老军医:“这我们知道,不过,刘崇桂同志伤势过重,出血过多……”
吊耳沟村,刘力贞住所。
刘力贞、王涛英走出窑洞。
王涛英:“力贞,你休息吧,想看伤员,明天再去!”
“那位伤员还昏迷不醒,我睡不着哇!”刘力贞关上门,“走,咱们去看看他。”
三十八
吊耳沟村,西北野战军医院病房。
躺在病床上、已苏醒的刘崇桂:“团长,您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有你这么好的战士,哪还有假?”团长说罢,又笑道,“要不是你失血过多而昏迷,你一定会亲眼看到青化砭这一仗的最后胜利:胡宗南三十一旅近三千人,在两小时内被咱西北野战军全部歼灭,一个也没让跑掉,连少将旅长也成了咱的俘虏!”
刘崇桂清瘦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崇桂,你好好养伤,有什么要求,随时提出来。”团长亲切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我没有别的要求,现在我真想唱歌!”刘崇桂有些激动。
“我真想听你的歌!”团长对刘崇桂说罢,目光转向一位军医,“行吗?”
“你刚苏醒过来,唱歌亦需要使用气力,待恢复恢复再唱!”军医望着刘崇桂,笑道。
通信员进来:“团长,纵队首长请您接电话!”
“崇桂,安心养伤!”团长亲切地对刘崇桂招招手,随通信员走出病房。
两位军医、两位护士,除留一人值班外,其余也陆续走了出去。
“崇桂,你终于醒了!”王涛英跨进门来,看着她的病人,“伤口疼吗?”
话音刚落,刘力贞跟着走了进来。
“不疼。”刘崇桂说,“这会儿我想唱歌,医生不让,我想听歌,又没有人唱!”
“看到你精神劲头这么好,我真高兴。”刘力贞走近刘崇桂,“不知你想听什么歌,只要我会唱,我愿唱给你听!”
三十九
吊耳沟村,西北野战军医院病房。
“我想听《陕北出了个刘志丹》,我最爱听这首陕北民歌!”刘崇桂深情地说。
刘力贞一怔,旋即对刘崇桂笑了笑:“能换首歌吗?”
“你不会唱这首歌?”刘崇桂问。
“嗯……”刘力贞不知如何回答。
“听你口音是陕北人,怎么不会唱这首陕北人最爱唱、最爱听的歌呢?”刘崇桂纳闷。
王涛英指着刘力贞:“她,她……”
刘力贞急忙摆手,止住了王涛英的下文。
刘崇桂看看刘力贞,问王涛英:“她是哪里人?”
“她是陕北人。”王涛英说。
“这位战友,我给你唱一首《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好吗?”
“好,好吧!”刘崇桂说。
一道道那个山来哟,一道道水,
咱们中央红军到陕北。
一杆杆红旗哟,一杆杆枪,
咱们的队伍势力壮……
刘力贞清脆悦耳的歌声在这医院的小山村轻盈回荡。
四十
月明星稀,寒风阵阵。
一条蜿蜒狭长的山谷中,一支五六百人的队伍匆匆行军,这是延安大学师生撤出延安后,继续在转移。队伍转过一个弯,向前面山洼上一个大庄院走去。
明月下,山洼上。
一排依山而挖的土窑洞灯火点点。
延大师生队伍上到这个没有围墙的长条院,排成几个整齐的队列。
“老师们,同学们,同志们:各部各班各处都仔细地清点一下人数,看有没有掉队的!”校长李敷仁大声吆喝。
寒风在山谷中的岔沟“呼呼呼”地吹,张光和李荷力走到一个山泉旁站住,偶尔有飘舞的杂草叶飞过他们的耳际。
“这儿有水。”张光高兴地叫道,旋即伏在山泉边上,用杯子舀了一杯,“咕,咕,咕”地喝了起来。
李荷力搓搓两手:“天这么冷,喝这么凉的水,会坏了肚子!”
“你若能坚持,就等走到宿营地喝热水。”张光站起来抹抹嘴角,笑道,“我喝这山泉水,解渴又解乏呢!”
“我还是坚持坚持吧!”李荷力说毕,转身望望岔沟沟口,“这会儿不见有人过去,是不是后面没有人啦?”
“快走吧!”张光望望沟口,“咱们可别掉了队!”
四十一
清冷的月光下,延大师生宿营地。
几个学生走出长条院,从院畔下来,向沟谷中的原路往回走,他们是奉命去寻找掉队的张光、李荷力。
他们一边走,一边发出怨言。
一学生:“校长的千金掉了队,不出意外便罢;若是找不回来,咱们怎么交差?”
另一学生:“我看张光这回吃不了得兜着走,他竟敢拉上校长的女儿离开队伍!”
又一学生:“话可不能这么说,现在还不知道,他俩是不是在一块儿?”
深夜,延大师生宿营地。
一部分师生或拿茶缸或端搪瓷碗在一个窑洞前排队打饭;大部分师生或蹲或站捧着饭碗用餐,主食是小米干饭,副食是煮土豆。
“味道不错!”一就餐者边吃边道,“我饿了,多亏打前站的给咱准备了这么好的饭!”
排在最后的总务处长也打上了饭。他一边吃,一边东张西望:“怎么不见两个校长来吃饭?”
“我去看看!”刚吃过饭的教导处长林迪生说罢,朝一孔窑洞走去。
寻找掉队人员的几个学生与张光、李荷力一起朝延大师生宿营地赶来。他们沿一条小路攀到山洼上,与李敷仁校长、李之钦副校长相遇。
“怎么搞的?”李之钦副校长望着张光、李荷力,“天这么晚,你们怎么能离开队伍?”
“是我……”张光嗫嚅着正要往下说。
“是我渴了,拽着张光去岔沟的山泉喝水。这不怪张光!”李荷力平静地说。
张光瞪大眼睛望着她。
“你们俩真有胆量。”李敷仁校长咳嗽一声,接着道,“如果遇上敌人怎么办?”
“哎,这不怪荷力,是我渴了,是我要去喝水的!”张光诚实地说。
“好吧,快去吃饭!”李敷仁叹口气,“以后可不能再掉队了!”
四十二
安塞,吊耳沟村,西北野战军医院。
一队身着灰色军装、伤愈归队的野战军战士离开医院,沿着一条小路下山,医院领导和医护人员站在院畔上目送他们远去。
医院病房。一手拄着拐杖的刘崇桂另一只手拿着小扫帚慢慢地扫地。
王涛英进来,她端着一碗汤药对刘崇桂说:“哎,不用你扫。”说毕,把药碗放到床头柜上,“趁热喝吧!”
“这几十天你天天为我煎药,一次都没误过……”刘崇桂把扫帚放到墙角,拄着拐杖走到床前坐下,眼里饱含感激之情,“我真不知道咋报答您呐!”
“看你说哪的话!”王涛英笑道,“这是我的工作,我要不好好护理你,就是不好好工作;再说,你在前线英勇战斗,工作比我做得好,首长一个劲儿夸你哩!”
刘崇桂端起药碗“咕嘟嘟”一口气喝了下去,他抹抹嘴,叹口气说,“可是,羊马河的战斗我都没能参加;而在羊马河战斗中负伤的战友们有的已经归队了,我还呆在这里麻烦你,我心里可急哇!”
“按你失血和负伤的程度,能救活你,并且没让你瘫痪,就已经是个奇迹。”王涛英看着她的病人,“但是,你恢复的还是相当快的。我估计,照你现在这个恢复速度,再有个把月扔掉拐杖是有可能的!”
“越快越好!”刘崇桂凝视窗外,“前线正需要人!”
“崇桂,”王涛英寻思半天,忽然问道,“崇桂,你的祖上是不是广西桂林?”
四十三
“我祖祖辈辈都是陕北人!”刘崇桂笑道。
“那怎么叫崇桂这个名字呢?”王涛英不解。
“你猜!”刘崇桂说。
“嗯……猜不着!”王涛英眨眨眼睛。
“我这个名字可是有很大的纪念意义呢!”刘崇桂神情庄重地说。
“很大的纪念意义?”王涛英有些诧异。
“对!”刘崇桂凝神窗外,旋即把目光收回,望着王涛英,“你想知道它的来历吗?”
“我太想知道了!”王涛英叫道。
“我的名字与一位伟大的好人有关,你听我慢慢道来。”刘崇桂说。
四十四
十一年前,陕北绥德。
春风拂熙,阳光柔和。一座大山山脚下,一处贫瘠简陋的院落。院畔上几棵杨柳树的枝条在春风中摇曳,一棵杨树树杈间筑着的一个喜鹊窝上面,两只喜鹊“嘁嘁喳喳”飞来飞去,给这闭塞的小山村平添了几分鲜亮的色彩。
喜鹊窝下,身着旧棉袄、开裆裤的刘小贵手执弹弓,瞄准对面崖畔上一只跳跃的松鼠,准备发射石子。
“小贵,过来!”一个沙哑的老妇声音。
小贵瞥了瞥跑远的松鼠,悻悻地收起弹弓,连跑带跳来到院里一孔窑洞门口,门口坐着一位双眼失明的老婆婆,她穿一身黑布衣服,裹着小脚,正用手摸索着纳一只快要纳好的鞋底。
“来,给奶奶认针。”瞎婆婆把纳完麻绳线的针寻声递给小贵。
小贵接过针,随手从地上捡起线棒,抽出线头认上针,又拿起剪子剪下一段线,旋即交给奶奶。
瞎婆婆继续摸索着一针针,一线线纳鞋底,稍顷,她又叫道:“小贵,你到后沟秀秀你姑舅姐姐那儿去看她有没有空儿?若有空儿,请来给我帮点忙。”
小贵拿着弹弓,朝院子外边走去,边走,边捡石子。
瞎婆婆仍在纳鞋底,不一会儿,她手上的这只鞋底便纳好了。
蓝天白云,风和日丽。
山沟里野花怒放,春意盎然。
身着红袄绿裤,头扎两条长辫的秀秀一边跟着小贵在沟畔走,一边用银铃般的嗓子唱道:
初一到十五,
十五的月儿高,
那春风摆动呀杨呀么杨柳梢。
三月里桃花开,
亲人捎书来,
捎书书带信信,
有一个荷包袋……
她唱着,唱着,就来到了瞎婆婆门前。
“秀秀,你的歌唱得真好听哩!”瞎婆婆拉着秀秀的手,“来,坐在姑奶奶跟前歇歇。”
“姑奶奶,您要我帮什么忙呢?”秀秀问。
四十五
瞎婆婆站起,摸索着走进窑洞,从一个旧柜上面的小筐里找出两只鞋帮和另一只鞋底,旋走出来,对秀秀说:“这是我给你姑爷爷做的鞋帮鞋底,请你帮着把鞋帮鞋底缝在一起。”
“姑奶奶,您眼睛看不见,以后有什么活儿就不要劳累自己,让我来做好了!”秀秀拿着鞋帮鞋底和针线,边说,边坐在门口另一只小凳上。
“你姑爷爷走南闯北当脚户,我闲在家里帮不上他的忙,缝缝鞋帮,纳纳鞋底,给他做双鞋穿着,心里高兴。”瞎婆婆笑着说。
秀秀坐在小凳上,边用麻绳线把鞋帮鞋底往一块儿缝接,边又哼起陕北民歌《绣荷包》小调。
小贵手执弹弓瞄上飞跳在柳树枝上的麻雀。
“秀秀,你给姑奶奶唱唱《陕北出了个刘志丹》,我最爱听这首歌。”瞎婆婆摸索着拍了拍秀秀的肩头。
“我也爱听这首歌。”秀秀说,“可我唱得不好。”
“你唱得好着哩!”瞎婆婆笑道,“我听过。”
“好,那我唱。”秀秀一边穿针走线,一边又展开银铃般的歌喉:
正月里来是新年,
陕北出了个刘志丹,
刘志丹来真勇敢,
他带上队伍打江山,
一心要共产。
二月里来刮春风,
江西上来了个毛泽东,
他夸志丹好同志,
百姓贴心人。
三月里来三月三,
老百姓热爱刘志丹,
来到红军一宣传,
红旗飘飘遮满天,
穷人把身翻,
穷人把身翻。
歌声落下,瞎婆婆说道:“刘志丹是咱陕北老百姓的好领路人。秀秀,你姑爷爷回来后,你让他多讲讲刘志丹的故事,他当脚户到处走,知道的事可多啦!”
四十六
秀秀说:“姑奶奶,我听我姑爷爷讲过,刘志丹是大官,可跟咱老百姓吃的穿的全一样;他走到哪儿就把好事给老百姓做到哪儿。”
瞎老婆婆接着说:“你姑爷爷告诉我,全国的革命根据地快损失光了,就剩下咱陕北这最后一块根据地了。刘志丹为创建和保存这块革命根据地,吃尽了苦,受尽了罪,但他没怨没悔,忠诚为党,终于让陕北成了中央红军和中国革命的家。”
“姑奶奶,听说担任红二十八军军长、北路军总指挥的刘志丹将军,现在正率领部队东征,准备渡过黄河,去打日本鬼子。”秀秀说。
“路过咱这儿吗?”瞎婆婆问。
“听说路过。”秀秀道。
“小贵,过来!”瞎婆婆又叫。
小贵提着弹弓跑到奶奶身边:“又做甚呢?”
“去窑里把装红枣的笼子抱出来。”瞎婆婆挥了挥手。
小贵进去,旋即使劲抱着一个盛满红枣的笼子放到奶奶身边。
“去把那个装玉米面的布袋也拿出来。”瞎婆婆又说。
“布袋里的玉米面咋办?”
“倒在瓷盆里。”
小贵又进窑洞,片刻,拎着一只空布袋走到奶奶身边:“拿来了!”
“把布袋口打开。”瞎婆婆边说,边从笼子里摸索着捡出来几个又肥又大的枣放进布袋,接着说,“小贵,你也来捡,把笼子里的好枣都捡出来,放进布袋。”
“做甚用?”小贵问。
“帮奶奶做完活,奶奶就告诉你。”瞎奶奶眉宇间洋溢着愉悦的神情。
四十七
蓝天白云,空晴万里。
山坡上,山沟里,一家家,一户户的老百姓手提甸甸的篮子,肩挑沉沉的担子,扶老携幼,涌向一条川道。
静静的小河从两面山中间川道里流过,清清的河水倒映着蓝天、白云。右岸山脚下一个宽阔的农庄大院里,成千上万的群众和红军扭着秧歌,尽情联欢,四乡八村的老百姓仍不断涌来。
这是陕北绥德县群众欢迎东征路经此地的红军北路军的场面,特别是群众为能见到陕北人民的领袖、红军北路军总指挥、红二十八军军长刘志丹而激动万分。老乡们拿着他们带来的粮食、副食、果品,纷纷叫道:“老刘,请收下我们的心意!”“老刘,我们要跟你去打日本!”“老刘爱百姓,百姓爱志丹!”
中等偏高,头戴嵌着五星的红军帽,身着灰色红军军服,皮肤白净,眉目清秀,嘴角上挂着微笑的刘志丹挥手向老百姓说:“谢谢乡亲们,谢谢大家支持咱们红军抗日!”旋即,他指着身边穿灰布军装,戴红军帽,蓄络腮胡子的周恩来,向群众说,“乡亲们,你们知道这是谁吗?”老百姓面面相觑。
刘志丹高兴地说:“乡亲们,这是咱们党中央副主席、我上黄埔军校时的周恩来老师。”
老百姓山呼雷动:“周副主席好!”“周副主席辛苦了!”
四十八
小贵拉着瞎婆婆的手,匆匆地赶到热闹的大院,瞎婆婆背着一个装满红枣的布袋子。
人山人海,非常拥挤,瞎婆婆虽然看不见,但她感觉到了。她叫道:“乡亲们,让让路,让我也看看咱老刘,看看刘志丹!”
渐渐地,小贵引着的瞎婆婆快挤到刘志丹跟前了。
“老刘在哪?志丹在哪?”瞎婆婆张望着叫道。
刘志丹和周恩来等人闻声赶到,刘志丹上前扶着瞎婆婆的胳膊:“老妈妈,我是刘志丹!”
“噢,你就是老刘,就是志丹。我日日夜夜盼望着见到你,今天总算盼到了!”瞎婆婆说着,把背着的红枣袋递到刘志丹手上,“这是我自家枣树上结的枣,请老刘尝尝。”
警卫员问瞎婆婆,“老妈妈,你来看我们刘军长,可是您的眼睛……”
“我的眼睛看不见,可是我有手,我要用手摸摸老百姓的恩人。”说罢,她伸出双手触摸刘志丹,从头到脚,边摸边说,“老刘哇,您爱老百姓,老百姓也爱您哪!”然后,她站起来说,“老刘,你东征回来后,一定还要路过咱这儿。我要给您做一双鞋,让您穿着我做的鞋给咱老百姓打天下!”她拉着小贵的手,又对刘志丹说,“老刘,这是我的孙子小贵,他长大后,我让他跟您干革命!”
四十九
西北野战军医院住院部,刘崇桂病房。王涛英入神地听刘崇桂讲故事。
刘崇桂叹口气继续道:“可是,当我奶奶摸索着双手,一针针,一线线为刘志丹将军做好一双布鞋,等他东征回来穿时,却传来了他在前线阵亡的噩耗,我和奶奶都哭肿了眼睛。不多时,我爷爷从外地回来了,他亦悲痛欲绝,泪流不止。我爷爷和奶奶商量后,从此给我取名刘崇桂,意即崇敬刘景桂(刘志丹名景桂,字志丹),纪念刘志丹!”
王涛英望着刘崇桂,眼里闪着泪花:“刘志丹将军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英勇献身,永远值得人们崇敬,你的名字取得好,取得好!”
“听说,刘志丹将军有一个女儿,不知她现在哪儿?”刘崇桂望着王涛英。
“你想见她吗?”王涛英笑了笑。
“我真想看看她,看她长得跟刘将军一样不一样!”刘崇桂叫道。
“涛英,好消息,好消息!”刘力贞兴奋地从门外进来,“你们知道吗?咱西北野战军又在蟠龙镇打了一个大胜仗!”
“大胜仗?!”刘崇桂、王涛英异口同声。
五十
“五月四日,我军一举攻克蟠龙镇,又全歼敌人一个旅!”刘力贞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
“乖乖,不到两个月,咱西北野战军就吃掉胡宗南三个旅!”刘崇桂高兴地叫道,“痛快,痛快!”
“这真是好消息!”王涛英高兴地说罢,转身对刘崇桂说,“你不是想见刘志丹将军的女儿吗?”
“是啊,是啊,她在哪儿?”刘崇桂急切地问。
“她……”王涛英话刚开头,刘力贞抢上前说道,“我知道她在哪儿。”
“你知道?”刘崇桂眼睛一亮。
王涛英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是咱西北野战军的一员。”刘力贞笑了笑。
“她在哪部分?”刘崇桂又急问。
“至于哪部分的,我了解清楚后就告诉你。”刘力贞说罢,关切地看着刘崇桂,“崇桂,你的伤都好了吗?”
“快了!”刘崇桂眼望门外,“我的心早已飞上前线,我不能坐在病榻上听胜利的消息!”
夜,安塞,吊耳沟村,刘力贞宿舍。
刘力真与王涛英坐在煤油灯下翻阅工作日志。
“力贞,你为什么不让崇桂知道你就是刘将军的女儿呢?”王涛英皱着眉,问。
“我希望大家把我当作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儿。”刘力贞拍拍王涛英的肩头,“为什么要让人家知道我是谁的后代呢?”
已载《中国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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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程占功,退休前多年任郑州黄河报社记者,黄河文化版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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