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街（33）

自从杨二亮跑路以后，贾小菊独自在蜗小的出租屋里足足躺了三天。期间，李老太太和英芳都来劝过她，可个人生活中的苦难，是那些生活在幸福之中的人们无法体会的。驺霞想过去看看，庄占文半阴半阳地说，让她自我慢慢疗伤吧，时间会治愈一切伤痛。驺霞说那时间治愈不了呢。庄占文冷笑着说，要是时间治愈不了，那谁去劝都没有。

这三天，贾小菊翻过来调过去，几乎把她这辈子所有要考虑的事情都想了一遍。鱼档兑出去了，车卖了，首饰当了，就连自个爷们都跑路了。贾小菊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在斜街打拼这么多年，最后居然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刚来的时候还要悲惨。以前回家，开着汽车，手里拎着大包小裹，那叫一个气派。现在这样灰溜溜地回去，家人脸面无光，尤其那些恨人有笑人无的家伙，用吐沫星子能把她淹死。贾小菊后悔呀，要是早离婚就好了，自己一个人生活，最起码还有鱼档，她也不至于像这样，把所有的财路都堵死了。

思来想去，贾小菊觉得要想活下去，就得出去做买卖挣钱。这年头，有钱就有了一切，去他妈的杨二亮吧，老娘要是有了钱，就保养个小白脸，给那个兔崽子戴顶绿帽子。可贾小菊身上所剩无几，租门店就甭想了，唯一的出路就是从零做起——摆地摊。

只要自己想开了，病也就好了。贾小菊就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股真气上下贯通，她突然来了精神，收拾放在角落里的秤盘鱼篓，骑上架子车，起个大早去市场进货。

那些鱼贩子都是杨二亮的酒肉朋友，没少在一起吃喝嫖赌，现在杨二亮跑路了，贾小菊只好自己来上货。高高大大的贾小菊穿着紧绷绷的牛仔裤，越发凸显她那丰满性感的大屁股，在那些抢货的人群中特别扎眼。有人趁乱在她身后骚扰吃豆腐，贾小菊曾经也是鱼档老板娘，鱼市里的门道她一清二楚。她瞟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那个挤眉弄眼的骚包，冲着他大声喊叫：“呦，你是不是看杨二亮栽了，就想吃老娘的豆腐！有种的你现在就来，让老娘见识见识。”那个骚包没想到贾小菊如此泼辣，一脸坏笑着说：“二亮媳妇，嫌挨挤就别出来混啊，把那屁股蛋儿放家里谁也碰不着。哈哈…”

贾小菊心想，要是今天迈不过这道槛，那今后就别想在这粗俗不堪的早市上混日子了。想到这里，她冲上前去，冷不防来个海底捞，一把把那小子的命根子攥住，略微一用力，那小子哎呦一声惨叫，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再他妈的扯犊子，老娘直接给你捏爆。”

“服了服了，二亮媳妇，我下次不敢了。”那鱼贩子也是场面人物，他大声叫着：“都给我让让，先可二亮媳妇来。她爷们赌败了家，媳妇出来淌这浑水。妹子，这筐螃蟹你拿去，卖完了你在给我送钱来。”

“敞亮，够爷们儿，我贾小菊也不含糊，今晚我在家里等着你，看你小子敢不敢来。”

“呜哦…”市场一片欢腾。

“去去去，都滚一边去。我还得去斜街抢摊位，没工夫跟你们闲磨牙。”贾小菊搬起鱼篓挂在自行车后架上，骑车就走。

到了斜街就跟俊凤打了起来，贾小菊掏出手机拨通翟宝的电话：“宝哥，我是小菊，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我现在实在没活路了，只能在斜街摆地摊。”

翟宝没有立即回答，他敷衍几句挂断了电话。翟宝想，贾小菊已经混到这份上，自己能帮还得帮一把。对普通人来说，摊位那就是收入来源，可对于市场管理来说，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翟宝给倪敏打电话：“你让俊凤和旁边那个商贩各让半步，两个摊位变三个，这样大家都有碗饭吃。”

倪敏也会做顺水人情，她把贾小菊拉到旁边，小声说：“小菊，我给你挤出来个摊位，你以后好好的，别给我找麻烦。”

贾小菊激动地说：“倪姐，你和宝哥的人情，我记下了，日后我翻过身来，一定报答你们。”
普通人的故事没完没了，倪敏刚把贾小菊安顿好，阿美服装店又出事了。阿美服装店开业那几天，看热闹的人多，买衣服的人很少。阿美私下观察，发现英芳在打折促销，斜街本来就是小地方，英芳那里生意兴隆，阿美这里自然生意冷清。房租水电，国税地税管理费，各种花销加起来，压的阿美喘不过气来。尤其是个体户小公司，每年需要四次报税，服装店就阿美一个人，去报税就得关门，赶上人多，这一去就得小半天时间。

只有做了老板，才知道老板的难处。大老板有大难处，小老板有小难处，商场如同放排行舟，有顺风顺水，就会有激流险滩，稍有不慎，多年的积蓄瞬间亏得血本不剩。生意不好，把阿美愁的睡不着，她思来想去，觉得做生意就是要抢占先机，只要掌控第一手货源，其他的就都好办了。

英芳没想到，阿美居然背着自己，和供货商签了供销合同，成了斜街唯一的品牌代理商。客户就是这样，哪里便宜往哪里去，客户都跑到阿美那里拿货，英芳的生意一落千丈。英芳气得只咬牙，她带出来的人，居然把她的客户撬走了，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英芳原想找阿美理论，可她转念又想，只要阿美不违法，自己只能吃哑巴亏。女人遇到烦心事，就如同蚂蚁掉进了玻璃瓶，没头没脑地寻找出口。只要翟宝回来，英芳就好像跟他约好似的，脚前脚后跟进去聊天。李老太太虽然上了年纪，可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儿子和媳妇不合拍，翟宝才会有事没事往她这里跑。英芳说自己的烦心事。翟宝有一句没一句地给她出主意。李老太太看这两个人聊得来，找个说辞出去了，反手带上了房门。

李老太太后脚刚迈出去，翟宝便迫不及待地把英芳揽入怀中。英芳有了倚靠，愈加发泄自己的不满：“她跟我那么多年，我们又是老乡，我处处为她着想，帮她开店，帮她联系客源，她不感激我就算了，居然背后对我下手。宝哥，你说说，她这样做对得起我吗。”

翟宝并不关心这些，他只是很享受婚外情带来的刺激。工作时要有个样子，整天板着脸，玩笑都不能随便开，更别提和女人聊情了。倪敏受不了斜街充满生活的味道，也不能适应斜街又脏又乱的环境，再说了，这年头女人都往娘家奔，孝敬自己爹妈，有几个儿媳妇看望公公婆婆的。所以，翟宝在老家很放松，在这里，他是东家，院子里的人都得对他很客气，尤其是这几位女租客。

英芳倒腾这么多年服装，深知这里面的门道。她偷偷地给顺子打电话，让他和杨二亮抓紧生产一批仿制服装。当然，英芳知道这属于违法行为，所以她必须紧紧抓住翟宝，县官不如现管，有翟宝在暗中保护，英芳的胆子越来越大。

杨二亮穷途末路，他只有去广州投奔顺子，他还央求英芳保守秘密，否则那些讨债鬼肯定会找到他。英芳和顺子事先打了招呼，杨二亮可以来服装厂，前提是他必须戒赌。而此时的杨二亮别无选择，有人肯收留他他已经感激不尽，再说他手里一分钱都没有，就连车票钱都是俊凤给他的，他哪还有脸出去赌钱呀。

英芳的服装厂，其实就是小作坊。一楼是卧室厨房，二楼是由几台缝纫机组成的服装厂。雇佣的都是农民工，根本没有什么五险一金，只要按时结算工钱，是没有人在乎这些的。英芳原来的服装厂因为火灾彻底倒闭了，中小微企业就是这样，虽然盈利但经不起一丝风险，而保险公司向来是只顾着收钱，到了理赔环节就推三阻四百般刁难。虽然现在的小服装厂不符合消防要求，可像英芳这样的小企业小作坊何止千家万家，只要找找关系，总能找到生存下去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