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街（32）

赌徒要是输红了眼，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贾小菊连哭带骂，杨二亮盛怒之下，抱着最后的侥幸又去了赌场，直到输光身上所有的钱。赌局还没散，杨二亮想翻本，可是他在赌场已经借不到钱了。

清晨的斜街是寂静萧冷的，杨二亮失魂落魄地走着，他整个身体就像被全部吸空了，脚下好像踩着松软的棉花，轻飘飘的如同随风而去的落叶，仿佛很快就要融化在空气中。家是回不去了，鱼档也抵了债，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杨二亮仰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际，然后猛然垂下，闭上了眼睛。

“二哥，二哥，你这是咋了？”

杨二亮缓缓地睁开眼睛，看了看身边的人，含糊着说：“哦，俊凤，这么早。”

“进货，不起早不行啊。”俊凤关切地问：“唉，二哥，你不去进货，蹲在这里干啥？”

杨二亮抓住俊凤的手臂，哀求着说道：“俊凤，你给小菊带个话，就说我去南方了，告诉她不用等我。”说完抹了一把眼泪，扭头就要走。

“二哥，你等等。”俊凤说着话，掏出一叠钞票：“手里就这么多，你拿着吧。”

杨二亮看着那叠散碎的纸币，知道这是俊凤用来进菜的钱，可他现在连买张车票的钱都没有，实在顾不上那么多了，杨二亮看了俊凤一眼，把钱揣进兜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二亮跑路啦！”翟宝回到家，把这个爆炸性消息说给他老婆倪敏听：“买卖干得好好的，偏偏去耍钱，败家啊。”

“活该！我看他是有俩钱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倪敏脆脆地说：“来的容易去的快，钱就不能落在这号人手里。就这几年，你瞅瞅那些做生意的，除了倒爷就是老板，看把他们能的，中国都快搁不下他们了。没想到，改革开放把他们这号人给搞活了。”

倪敏下岗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翟宝说要不你去斜街摆个摊，一天也不少挣钱。

倪敏斜着眼睛看着翟宝：“你可真能说出口，我就是从斜街出去的，现在让我回去摆地摊，你可怎么琢磨的。”

翟宝说：“摆地摊怎么啦，不偷不抢的，自己当老板。”

“看老板好，那你去当啊，我不拦着你。我跟你说，我以前好歹也是坐办公室的，我可丢不起那个人。”

翟宝见老婆大人声调越来越高，心想还是算了吧，再劝非得打起来，你还是消停地在家里呆着吧。

可没有工作，倪敏又不适应，整天阴着脸，整天牟足劲在家里吵闹，这让已经升任街道副主任的翟宝心烦不已。这天开会他听说街道要招临时管理员，回来就对倪敏说，管理员的工资虽然不高，可工作轻松，上下班也自由，你看咋样？倪敏听后很感兴趣，答应到斜街管理处报道。

由于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日常管理就成了难题。有些女商贩，为了尺寸的地方，也能和旁边的人打起来。你比我出去一块砖，我就得比你出去两块砖，占道经营互不相让，结果是道路越来越窄，行人开始抱怨。可投诉的结果是，管理员来了，他们就收起摊子，管理员走了，他们再支起摊子。为了应对这种流动商贩，街道安排协管员专项管理。

对于那些难缠的妇女，管理处决定由倪敏负责。在动员会上，翟宝板着脸说：对那些摆地摊的你就不用客气，你越客气他们越来劲，管理员要是没力度，根本唬不住他们。

倪敏工作认真，尽职尽责，自从她当上管理员，那些在斜街做小买卖的商贩，就没有一个说她好话的。

“给个棒槌就当针！她个临时工，干得再好也转不了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净干得罪人的事。”

“这斜街又不是什么国道省道，占道经营有啥不行的。按他们规划的，那屁股大的地方，还怎么摆摊卖货啊。”

“那个倪敏说了，这是领导在大会上说的，要规范街道，要做到干净卫生。人家说啦，你们不想干甭干，你们都不来才好呢，你们都不来我管理起来更轻松。反正我工资一分钱也不会少，每个月还有奖金。你们听听，这像个政府管理员说的话吗，这简直就是断了咱做小买卖的财路啊。”

“哦，他们就这样搞活市场啊，照这样下去，这市场早晚也得让他们整黄了。他们在办公室坐着，咱们风里雨里站着，咱还得交税养活他们，他们就这么对待我们啊。哪说理去啊！”

俊凤在旁边听着，始终没言语，李老太太悄悄对她说过，让倪敏暗中照顾她。俊凤和伟氿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时不时给李老太太送些新鲜蔬菜。所以，她的摊位还像之前那样，没有人敢占她的地方。

今天，俊凤起床时眼皮跳个不停，她心里说坏了，有人要抢占摊位。俊凤连忙招呼伟氿，两个人急火火往斜街赶。

女人的预感实在是太准了，远远地看见摊位前人影模糊，俊凤禁不住喊出声来：“哎，那是我的地儿，趁早挪别处去。”

那个女人就好像没听见似的，依然蹲在地上，继续低着头摆弄着鱼虾。

“哎，臭卖鱼的，说你哪，你没听见咋的。”俊凤张口就骂。

那个卖鱼的女人像是一条被激怒的蛇，猛然抬起头来，直愣愣地怒视着俊凤。

“哎，菊姐。”俊凤下意识地向后闪了闪身，惊讶地说：“菊姐，你咋摆上地摊啦。”

“许你摆摊就不许我摆啊，我也得活着呀。”贾小菊用挑衅的口吻说道。

“不是，你低着脑袋，我没认出来是你。”俊凤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

“我没全占，给你留了一半摊位。唉…”贾小菊又低下头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伟氿忙不迭地说：“够用够用，挤一挤就都有了。”

“你啰嗦个屁，还不赶紧卖菜。”俊凤狠狠地瞪了伟氿一眼，心里老大的不痛快。

“菊姐不是外人，都在斜街混饭吃，将就将就吧。”

“呸，你个窝囊废，好话都让你说了，你还落个好人缘。”俊凤边从三轮车上卸菜，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摊位本来就小，她占去一半，我还怎么摆摊。爱咋咋地，要是卖不了，我就把菜都扔大坑里去。”

“俊凤，你别骂他，有种冲我来。干哈拐弯抹角的，咱俩直接磕。”贾小菊噌地站起身来，把手里的鱼往地上一扔，左手叉着腰，右手指着俊凤，贾小菊懂得斜街的规矩，新来摆摊的必须打一架，否则就别想在斜街站不住脚。

“哎，贾小菊，我骂我男人，关你什么事。你是不是诚心找茬呀。”俊凤摆了这么多年地摊，也是见过很多世面，早不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遇事就躲的农家妹子了。

“找茬咋啦，你能把我怎么着！今天我就在这摆摊，看谁敢惹老娘。”贾小菊嗓门大，她这么叫喊半条街都能听得到。

旁边的小商贩赶忙过来解劝：“你俩都少说两句，咱都是摆地摊的，起早贪黑的不容易，多大家体谅体谅。”

“滚一边去，没你事少插嘴。要是她占你的地儿，看你还说不说风凉话。”俊凤正在气头上，她边走边说：“我这就去找管理员，还管不了你了。”

倪敏工作了一段时间，逐渐摸出了规律，街道就属早晨摆摊的时候事多。所以她每天早起。翟宝嘟囔着说，你挣几个钱，干嘛那么认真。

倪敏说我不放心，就怕有人因为摊位打起来。

翟宝说他们爱怎么打怎么打，又不关你的事。上班再说。

倪敏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在街道上摆摊，旁边就是住户，打起来影响别人休息。不行，我现在就得去斜街看看。

倪敏刚到管理处，俊凤气哼哼地前来告状。她拉着倪敏的手说：“倪姐，贾小菊占了我的地儿，她还骂人。”

“贾小菊，她什么时候摆起地摊来了。走，你带我找她去。”

此时的贾小菊倒是很沉稳，她心想火疖子早晚出头，俊凤去找管理，我还省事了。

倪敏见面就问：“贾小菊，摆地摊你倒是跟我言语一声啊，你这不声不响的，算怎么回事。走走，我给你另外找摊位。”

贾小菊甩着手说：“不去，我哪都不去，这里就是我摊位。不信你去问宝哥，我来斜街的时候，就在这里摆摊。”

“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早就翻篇啦。这是俊凤花钱买的摊位，人家有营业执照。”

“我不管！我就在这摆摊，看你们能把我咋的。”贾小菊站在摊位前，披散着头发，摇晃着脑袋，扯开嗓门，那样子就像发了疯的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