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街（27）

俊凤没想到，在斜街摆地摊卖菜，比在包子铺打工还要辛苦。每天清晨三点，她就要去斜街占地方，你要是不去，临时摊位就被别人侵占了。伟氿这时候也不闲着，他要去批发市场进菜。虽然他从来不马虎，可是他进的菜俊凤还是看不上，不是嫌贵就是嫌品相差，总之就是不满意。

在老家，伟氿那可是说一不二，俊凤要是敢反驳，伟氿张口就骂：“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个锤子，让你干啥就干啥。”

俊凤诺诺地说：“我是说，能不能…。”

“你说什么说，少说话，多干活。再敢犟嘴，当心我抽你！”

家里老人也站在伟氿一边，唠叨着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你还是听伟氿的吧。

俊凤通常是早上四点半起床，担水喂鸡喂猪扫院子做早饭，一刻也不得闲。她等饭菜凉些在吃，那些吃起来更快。三口两口把稀粥菜汤倒进肚里，然后连忙收拾碗筷。这时伟氿已经在院子里喊：“干啥呢，磨磨蹭蹭的，你就不能麻利点儿。”

俊凤和伟氿干着同样的农活，甚至干得更多。回到家，俊凤还是先做饭，然后喂猪喂鸡。吃罢午饭，伟氿可以在热炕头上躺一躺，直直腰解解乏。而俊凤这时候开始一家老小的洗衣服，然后是下午去承包地里继续劳作。

一天下来，俊凤时常累得直不起腰。当她爬上炕钻进被窝，想好好歇歇，伟氿又像讨厌的蚊子一样，开始没完没了地折磨她。经管在斜街打工很辛苦，可俊凤只要想起这些，她就铁了心不想回农村。用句她的话说，那个穷地方，我一辈子不回去都不想！

在斜街，伟氿却成了出洞的老鼠，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总是耷拉着脑袋溜边走。伟氿蓬头垢面，破衣烂衫，裤管和布鞋沾满泥水，他骑着一辆二手的三轮车，蹲在角落里卖菜。斜叼着旱烟，满嘴的黄板牙，操着浓重的乡下口音，看上去傻乎乎的。

俊凤不止一次对他说，你干啥穿那么破的衣服。

伟氿说你到斜街走走看看，见哪个卖菜的穿的着新衣服。咱们跟要饭的差不多，穿板正的反而看着不顺眼。

只要睡过头，地方被别人占了。尤其这几年，进城做小买卖的乡下人越来越多，个个都是穷棒子，说出话都带着大碴子味。被人占了地，伟氿不敢言语，只能往后排。可俊凤不管那一套，在家里挨打挨骂也就忍了，到了外面谁怕谁呀。

俊凤学着驺霞的模样，瞪着眼睛，双手叉着腰，像一只好斗的母鸡：“唉，你是新来的吧，懂不懂斜街的规矩？”

“啥规矩？”

“没看见这地上画着道道吗，这是我的地，往后挪，麻溜的。”

“这是公家的，又不是你家的。咋的，画道道就成你家的啦，不挪，看你能把我咋的。”

“叫号是吧，信不信我砸了你的菜摊子。挪不挪，你挪不挪！”俊凤扯开嗓门喊着，冲过去就要砸人家的摊子。

伟氿怕打起来，连忙拦着俊凤：“算了算了，你就甭喊啦。都是做小买卖的，混口饭吃，都不容易。咱往后咱往后。”

“去你的，愿挪你挪，反正我得在我这老地方，老主顾都到这找我买菜。凭啥我往后，懂不懂先来后到。”

见伟氿怂了，俊凤朝着鱼档喊：“二哥，你出来瞧瞧。”

杨二亮双手水淋淋的，光着膀子横着走过来：“咋了？”

俊凤说：“他占了我的地！”

“哎，新来的，这是我门口，搬别处卖去。”杨二亮上前把地上的菜往筐里扔。

“唉唉，有话好好说，你别动手，你看这菜还怎么卖啊。”

杨二亮直起腰说：“不想让我动手，那你就自己动手。”扭头看着俊凤说：“明天我在这放两个鱼篓子，替你俩占地。在斜街，看谁敢动，我就不信了。”

见有人为自己撑腰，俊凤心里淌过一股暖流。她看着杨二亮，满眼感激，声音都有些异样：“他们都欺负我。”

“甭怕，有我呢。”杨二亮说。

伟氿点头哈腰，陪着笑脸递凑过去：“二哥，抽颗便宜烟。”

杨二亮瞧不起这个唯唯诺诺的男人，都不用正眼看他，直接伸胳膊挡回去：“不用，我有，来，抽我的。”
“瞅你那熊样，我挨欺负，你屁都不敢放一个。窝囊废！”俊凤看着蹲在地上摆摊的伟氿，恨不得在他的屁股踢上一脚。

见来了买主，伟氿看了看俊凤，连忙站起来，闪到旁边。俊凤笑着迎上去：“茄子辣椒西红柿，小白菜五毛钱一捆。师傅，你买点啥？咱这菜都是自家地里长的，可新鲜嘞。”

什么样的顾客都有，遇到尖酸刻薄的，不但使劲杀价，还挑挑拣拣，挣不了多少钱，憋一肚子气。卖菜都是零零碎碎的毛钱，俊凤对每个顾客都热情接待，回头客越来越多，生意逐渐有了起色。

在斜街，有大霞和二亮为俊凤撑腰，俊凤的脾气越来越大。伟氿最初是抗争的，可他死要面子，打又不敢打，骂又不敢骂，只能小声反驳。夫妻想要过平静生活，就必须有一方做出妥协。如果女人过于强势，那么男人必然弱势。

见俊凤和男顾客说笑，伟氿嘴上不说，心里却不高兴。闲下来两口子就开始拌嘴，伟氿阴着脸说：“你以后注意点，不要和男的连说带笑的。”

“那你应该让我怎么样？装瞎子，装哑巴，板着脸不说话，那咱们还怎么做买卖呀。”

.”我的意思是，咱是卖菜的，又不是来这卖笑的。”

“你说啥呢？你是不是想让我回家，守着那几亩承包地，然后像你妈似的生一大堆孩子，个个傻乎乎的。我跟你说，还好实行了计划生育，改革开放，要不然你不是穷死，就是在家愁闷死。”

“家里住着是舒坦，可谁给你钱啊。你睁开眼好好看看，人家先进城的都发成啥样了。”

“你怎么张口钱闭口钱的，在老家就不过日子啦。”

“过日子跟过日子能一样吗。你看看人家城里有钱人过的是啥日子，你看人家吃的啥穿的啥，你再瞧瞧咱，咱那不叫过日子，那是过活，活受罪！”

“你可小点声吧！”伟氿近乎哀求道：“让人听了磕碜。哎，你看，李老太太又来了，这个老东西，赚起便宜来没个够。”

“闭嘴！人家儿子是管咱们的，让你在这挣几个钱，要是瞅你不顺眼，一句话你就得挪地方。”俊凤眼睛盯着由远及近的李老太太，微笑着打招呼：“大姨，出来买菜来啦？”

“嘿嘿，凤啊，不是我夸你，在斜街，我是从东头溜达到西头，挑来选去，还是属你家的菜最新鲜。买把韭菜，回去给你宝哥包饺子。”李老太太说着话，眼睛盯着水灵灵的蔬菜。

“包饺子啊，我从筐里给您拿头刀韭菜。大姨，这可不是大棚里的，您闻闻，多香啊！”

“好好，多少钱？”

“哎呦，瞧您说的，就这一小把韭菜，送您了。别，大姨，千万别掏钱，我这是家地里长的，值不了几个钱的。”

“你看看，老是不收钱，这多不好意思的。”李老太太看着俊凤，左手拎着韭菜，右手捂着衣服口袋，嘴里嘟囔着，半天也没掏出一分钱来。

“妈，你咋又出来买菜啦。”翟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旁边，他搀扶着李老太太：“我不是跟你说过，你说句话，我就给你买回去了吗。”

“我这是出来遛弯，捎带着买回去，又不沉，我自个能拿动。”

“妈，人家俊凤卖菜不容易，你买菜怎么不给钱啊。”翟宝看了左右，压低声音说。

“咋跟妈说话哪，你问问俊凤，我啥时候卖菜不给她钱啦。”

俊凤连忙解释：“宝哥，大姨买菜都给钱，有时还多给哪。”

伟氿掏出香烟，呲着黄板牙，媚笑着说：“给钱，大姨买哪家菜都给钱。来，宝哥，抽烟。”

翟宝接过香烟，要是放在以前，他根本不会正眼看这乡巴佬一眼，可他老妈买菜认准了俊凤，这让他这个市场管理也没办法。

“我知道咋回事。俊凤，以后有啥事你尽管开口，啊，我要是能办到，尽可能帮助你们。行啦，我去别处转转。”

俊凤连忙说：“慢走啊，宝哥。大姨，我跟您说，多亏了宝哥，要不然我都没地方卖菜。”

“你走吧，我这跟俊凤唠唠嗑。”李老太太冲着翟宝挥挥手，抿嘴笑着说：“俊凤，这应该的应该的，他就是管这片的，咱们又都是熟人，多少也得有个关照不是。哎，别看他这样，找他的人可多啦。喏，那个阿美，说是要在斜街开个服装店，正找他办手续哪。”

俊凤惊讶地说：“阿美，就那个小丫头片子，她都要开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