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街（22）

杨二亮光着膀子，叼着烟卷，脖子上挂着金链子，背着单肩皮包，在斜街，杨二亮也算是个街头混混，他像螃蟹似的横着走路。他添了辆小货车，每天开车给客户送鱼，生意越做越大，钱越挣越多，可他闲暇的时候总觉得没意思，整个人空落落的，似乎只有赌钱才能使他整个人兴奋起来。

回到出租屋，贾小菊冷言冷语的，躺在床上只顾着玩手机，根本不看他一眼。不用问，肯定没做饭，杨二亮抬腿走出去，他连屋门都懒得关，直接从后门钻进小厨房，与在灶台忙碌的庄占文瓮声瓮气地打了声招呼，径直去前厅找个僻静的角落，抄起酒瓶子就灌了一口。秀萍想要过去，驺霞把她拦住，取了碟凉拌菜，放在杨二亮面前，然后坐在旁边静静地等着杨二亮耍酒疯。

“这叫啥日子！忙活一天，回家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霞姐，让你说，像这娘们还能要吗，我看她就是少抽。”空着肚子喝几口凉酒，脑袋晕晕乎乎的，杨二亮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邹霞淡淡地笑着，心里说看来不止是女人心烦爱唠叨，男人平日里还好，可一旦喝了酒，整个人神经放松，闲话比女人还要多。

“跟她说话，没出三句，我俩保准吵起来。不说话她又说我冷落她，真拿她没辙。”

“女人都那样，多哄哄她就好了。你忙一天，人家小菊也没闲着，你累她也累，两口子多体谅体谅吧。”这都是劝人的嘴边话，大霞张口就来。

“说都会那么说，我体谅她她怎么不体谅我呀。”看见俊凤端来的热乎包子和稀饭，杨二亮又开始念叨：“看看俊凤，脾气多好，还没有那么多闲话。再瞧瞧我媳妇，她哪像个女人啊。”

“你就看小菊不入眼，看别的女人哪个都好。”大霞撇着嘴说。

“菊姐长得漂亮，还会打扮，关键是她还能做买卖挣钱。我说你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才娶到这样旺夫媳妇。”只要杨二亮来到包子铺，俊凤就会笑嘻嘻地站在旁边。

“嘁，会打扮顶个屁，中看不中用的货。”

看着俊凤和杨二亮聊起来，驺霞心里又开始担心杨二亮借着酒劲又来挖她的墙角。连忙从兜里掏出十块钱，高声喊着：“凤，桌上没醋了。”

“哦，秀萍，买醋去，买成袋那种。”俊凤随口说道。

驺霞笑着说：“我指使你，你使唤她，大懒催小懒。呵呵…”

秀萍来了以后，俊凤就成了店里的老人，总算有一个比她地位低的人可以使唤了。

“哎，二哥，你这就吃好啦，今儿怎么这么快呀。”俊凤说。

“没意思，玩牌去。哎，霞姐，记账呀，攒到一起算。”杨二亮抓起手机，踉跄着往外走。俊凤想去搀扶，大霞瞪着眼睛示意她不要管。

“二哥喝了那么多，出事咋办啊。”俊凤不无担心地说。

“不用管他。记账记账，真把自己当大老板啦，瞧那德行。”大霞还想说什么，突然看见脸色苍白的贾小菊从厨房探出头来：“我来这半天了，听听那个兔崽子到底说我啥坏话呢。”

“哎呦，你们两口子啊，真是俗称的一对冤家。刚来斜街那会儿，看你们两口子挺好的，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霞姐，你是知道的。刚来那会儿，一块钱买仨包子，我寻思他起早干活，就让他吃，可他就吃一个，给我留两个。那时候兜里没钱，可我们两口子贴心啊，那日子过得也香甜，就是整天喝凉水都不觉着饿。可现在倒好，有钱了，心却远了，这日子也快过到头喽。”

这时候，英芳和阿美走进来，嚷着要吃包子。英芳见贾小菊阴着脸，眼睛湿漉漉的，连忙凑近前关切地问道：“菊姐，你这是怎么啦？想爸妈啦还是想孩子啦？”

“她呀，又跟二哥呕气哪。”俊凤随口说道。

“哦，两口子嘛，吵架拌嘴很正常，霞姐你说是吧。”

“可也不能天天吵着过日子呀。我看那个杨二亮有钱学坏了，要不就是外面有人了。”

“霞姐，你看他也像外面有人的吧，我就说他肯定有鬼。”贾小菊一下子来了精神，“自从我回来，十多天都没有碰过我，你们说说，这正常吗。”

“嗯…”大霞抬眼看了看，包子铺里除了她们几个女人，没有其他顾客。“要我说这也正常，毕竟二亮也是三四十岁的人了，不可能像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似的，天天晚上干那事。阿芳，你说是不是。”

“啊，这怎么说呢。”只要是关于杨二亮这方面的话题，英芳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贾小菊呆呆地坐着，她的心里话几乎不用说，而是自己争着抢着冒出来：“不怕你们笑话，他就是真的有“小三”，我都不在乎，我现在跟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了。之所以拖着没离婚，说白了就是因为钱，我现在就是跟钱过日子呢。”

“唉，咱们女人啊，没钱的时候，跟着自己男人吃苦受累，好不容易干出点名堂，手里有钱了，自己男人就开始不安分，嫌咱们老了不中用了，要找年轻漂亮的。唉，咱们女人就是命苦啊。”

“要不是为了老人和孩子，我早跟他离了。两口子不像两口子，就好像搭伙做买卖的，让你们说说，我过的这叫啥日子。杨二亮在乎过我吗，他最在乎的是钱！我能帮他看店，我能帮他赚钱，然后他好去赌去找女人，要不然他早就像扔块破抹布似的把我甩了。”贾小菊说到动情之处，忍不住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英芳不无感触地说：“人啊，都是看别人过的好，却说自己的苦。菊姐，你和二亮好歹还在一起，相互有个帮衬，最起码身边有个男人陪你。可我哪，上有老下有小，还要忙着做生意，正是要紧的时候，顺子偏偏又生病了，不但帮不上什么忙，还得我照顾他。你们说说，我这命怎么样吧。”

“菊姐，你看我跟阿芳，啥事都得自己扛着，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还不如你呢。”俊凤快速地抹了一把眼泪说：“二哥那么能干，你不缺吃不愁穿的，应该知足了。”

“要我说，咱们这里最属霞姐有福，庄姐夫就知道在厨房做包子，什么毛病都没有。”英芳看着驺霞，羡慕地说道。

“哼哼，都是看着别人好，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我这个人就是想得开，不自己愁闷自己。”大霞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的勉强，似乎也有难言之隐。

“我想我爸我妈，我想孩子。”贾小菊情绪低落，眼泪止不住，她又是那么爱化浓妆，整个脸都哭花了。

“谁不想自己的孩子啊，都想。”受到贾小菊的感染，大霞的泪腺开始酸麻。

“我出来时，儿子才四五岁，一晃打工十年了，现在他像个大孩子，跟我一点都不亲。”俊凤抽泣着说：“他那么小我就离开了，可苦了孩子。”

提起孩子，贾小菊双眼突然闪现出光彩：“我儿子在上高中，明年就要考大学啦。”

英芳惊喜地说：“哦，好巧好巧，我女儿也在读高中，不过她在读高一。”

大霞笑着说：“还是我闺女大，她今年就高考。”

英芳关切地问：“怎么样？”

大霞唉了一口气说：“估计是没戏，我和她爸都忙，她身边没人督促她。”

俊凤追问道：“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和她爸商量过了，实在考不上就来包子铺呗，总比给别人打工要好些吧。”驺霞这样说着。

俊凤和秀萍不约而同地相互对视了一眼，俊凤挑了挑眉毛，那意思说，咱俩就是打工的。

小菊破涕而笑：“我儿子成绩好，全年级前五十名。”

英芳瞪大眼睛说：“哎呦，那他肯定能考上大学呀。”

“咯咯…，阿芳，借你吉言，我儿子要是真能考上大学，到时候我一准请客。”

秀萍和阿美躲在角落里，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瞧瞧那个，一会跟着流眼泪，一会又跟着傻笑，就像两个没有成年，内心充满恐惧的孩子。

李老太太家里这群女租客，相互依偎在一起，身体不由自主地晃动着，就这样哭着笑着，打着闹着，共同憧憬着，如同亲姐妹似的，有说不完心里话，诉不尽儿子情。

女人是脆弱的，同时也是坚韧的，生活逼迫她们离开自己的家园，就像蒲公英远离了自己的根，从此居无定所，风雨飘摇，完全没有安全感。在外打拼的女人，就像空中摇曳的风筝，如果没有那根紧绷的细绳，随时都有可能失控崩溃。

庄占文探头瞄了一眼，立马又缩了回去，他没说话，而是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走了出去。庄占文心里想，就让她们好好调剂一下吧，男人有的时候都撑不住，更何况是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