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街（18）

别看杨二亮像个没事人似的，其实他心里也很烦。贾小菊赌气回了娘家，杨二亮就像刑满释放的囚徒，美美地过了几天没人说没人管的舒坦日子。

生活虽然如意，可是生意却大受影响。贾小菊在的时候，鱼档根本不用杨二亮操心，他只要把鱼进回来，其他的繁杂通通交给贾小菊料理。可现在不行了，进了货还得接着看店。虽然鱼档有雇工，可做小买卖是活口，收入没有准数。遇到实在爽快的顾客，要十块就给十块；倘若是遇到吝啬难缠的，要十块只给你七块，费半天吐沫八块钱成交；那还不算什么，就怕遇到小偷毛贼，磨叽半天啥也不买，趁你不备顺走几条鱼，那可就是干赔钱。

贾小菊在身边的时候，杨二亮没觉得这个风风火火的女人有多大价值，反倒是觉得这个女人忒烦人。可是贾小菊不在的这几天，杨二亮从早忙到晚，没有片刻休息的时间。累了一天，屋里又是清锅冷灶的，杨二亮像只瘟鸡似的，蔫头蔫脑地走进包子铺。

驺霞像个肉球似的滚过来，忙不迭地打招呼：啧啧，二亮，瞧你这倒霉模样，我就知道小菊还没回来。哎呀，累了一整天，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你说说你这不是遭罪嘛。快坐，凤啊，给二亮泡壶新茶。

“好嘞！”俊凤在小厨房里，脆生生地回应着。

驺霞这几句顺口溜出来的开场白，杨二亮听后觉得暖乎乎的：“两点起来的，到现在才消停，他妈的，我都快累劈叉了。唉，那个败家娘们儿，她不回来更好，我更自由。”

“话是那么说，身边没个女人哪行呀，里里外外耍你一个人，时间长了哪能受得了啊。要我说，你打个电话，服个软，小菊就回来了。”

“不提那个傻娘们，扫兴！哎，霞姐，把我存柜上的半瓶酒拿来，来盘尖椒干豆腐。”

“别空着肚子喝，对胃不好。凤啊，先给你二哥上仨热包子，让他先垫垫。”

“得嘞，热包子来喽。现成的，温乎乎的正好吃。”俊凤把盘子放在桌上，看着杨二亮狼吞虎咽的吃相，禁不住打趣道：“这是饿极了！人要是真饿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人在饥饿的时候，在应激激素的作用下，很容易沮丧烦躁。而一旦填饱肚子，多巴胺又使人开心兴奋。“霞姐，上啤酒，再来个葱包肉。今天不知道咋的，突然觉着庄师傅做的菜格外香。呵呵…”看着红光满面的驺霞，笑吟吟的俊凤，半斤白酒下肚的杨二亮有开始嘚瑟起来了。

“你那是饿的。人要是真饿了，吃啥都觉得香。”大霞犹豫着要不要再给杨二亮加菜。

“让庄师傅炒菜，怕我不给你钱是咋的。”

“哎呦，你在说哪去了。我寻思咱们挣两钱都不容易，吃饱就得了呗。”大霞虽然没动，可她用眼神示意俊凤去厨房。

“我就知道，灌了猫尿这货就得开耍。”庄占文边支愣起耳朵，小声叨咕着开始备菜，俊凤在旁边帮厨。

杨二亮扯开大嗓门：“我雇的那几个人，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我就说让俊凤跟我干，我给她多加工钱。”

“杨二亮，我说你是不是喝多了，当面挖我的墙脚。”大霞的语气明显生硬起来：“别说你，在斜街，谁都别想把我妹子从我身边挖走。”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咋还多心了。我是说你有眼光，雇的服务员真能干。”

“那是呗，都是我精挑细选的。过两天再招一个，还是从我老家带出来的。知根知底，用着放心。”

“霞姐，要不你多招几个，把俊凤让给我。人老实还肯干，一句怨言都没有。我就得意俊凤，工钱多少都行。”

“又胡吣！也是在斜街混的老板，说话没个把门的。”大霞真的生起气来，扭头朝后喊着：“哎，当家的，急火爆炒，给二亮多加佐料。”

“好嘞，马上就得。”庄占文当着俊凤的面，用手捂着嘴，轻轻咳着，然后一口吐沫狠狠地吐进炒好的菜里，用铲子搅拌几下，对眼睛瞪的像两个乒乓球似的俊凤吩咐道：“去，端给那个兔崽子。”

贾小菊坐在出租车上，呆呆地望着窗外。还是那片古老的田野，依旧是望不到尽头的绿色。包产到户以后，家家的责任田收拾得干干净净，挺拔的农作物，预示着丰收的年景。可是黑土地只能满足人们的温饱，却不能让这里的人们富裕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味道，那是青草，野花，庄稼，土地，池塘散发出来的，混合的充满活力的气息。乡间的土路依旧泥泞难行，引的司机不住地抱怨：“大姐，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是出去闯的，不管咋样，千万别再回这个穷地方啦。”贾小菊惊讶地问：“不是每年都修路吗，咋还这么不好走。”

“以前就是几辆马车驴车，现在家家户户都买了拖拉机三轮车，这路能好的了吗。”

“农村还是那么贫穷，还是那么落后，这辈子我都不去。”司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缓解着自己懊恼的情绪。

熟悉的窄巷，简朴的村民，这是贾小菊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故乡。贾小菊从出租车上下来，她嫂子满脸笑容地迎上去，热情地打着招呼，眼睛却紧紧盯着贾小菊手里拎的那几个购物袋。

她嫂子指着新修的院墙，对贾小菊说：“你哥非要修，说这是咱家的门面。花了好几千块，真有点舍不得呀。”

贾小菊笑着说：“这多好啊，比以前的破栅栏强多了。”

“妹子，你喝水，跟妈先唠着，嫂子给你做饭去。不用你动手，你大老远来的，就等着吃现成的吧。嘻嘻…”说着话，拎起贾小菊买的猪肉鲜鱼笑眯眯去了厨房。

不年不节的，闺女一个人突然回到娘家，嘴上虽然没说，可小菊娘很快就看出了猫腻。见儿媳妇不在身边，老太太连忙试探着问：“妮，二亮咋没跟你一起来呀？”

贾小菊气哼哼地回答：不管他，从今往后，他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

小菊娘听这话，嘴里嘟囔着说：“不用问，准是两口子又吵架了。”

“妈，你咋知道的。”

“自己闺女啥脾气，当妈的还能不知道。他要是动手打你，你都敢拿刀砍他。”她轻轻地安慰着贾小菊说：“回来歇歇也好，陪妈多待几天。”

可是老人还是忍不住，继续追问道：“在外面不好好做买卖，两口子因为啥啊？”

“还能因为啥。在城里没人说没人管，又犯了老毛病，整天不是喝酒就是赌钱。我说几句，他就动手打我。”

“这个兔崽子，天生的贱种，回头去他家里告一状，让他老子好好教训教训他。”小菊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你俩孩子都那么大了，还不让家里老人省心。”

老太太唠叨着说：出阁的闺女，婆家才是你的家。你要是大包小裹的来回来待几天，谁见了你都开口笑。可你要是想在娘家白吃白住，你嫂子肯定给你脸色看。这些年你寄给我的钱，我都替你精心地保存着，就怕你哪一天被哄回来，身上连个毛都没有。

贾小菊还想编瞎话，可她发现在老娘面前，她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在娘家，早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实在没办法，杨二亮趁着酒劲给贾小菊打电话。开始贾小菊不搭理他，杨二亮却自有对付她的办法。杨二亮在短信里说：小菊，现在是旺季，生意越来越好，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雇的服务员又不给力，老主顾都跑啦。

发了短信，杨二亮忍不住笑了笑，他知道，进城这几年，贾小菊早就变了，现在的她，眼睛里只认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