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阅读 | 王童:北戴河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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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467 | 回复0 | 2021-2-2 12:58: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海边的雷声

从观鸟湿地遁奔上邻海的栈道,雨水已淅淅沥沥地从云层中下来,木栅格搭制的栈道被浸润得晶莹发亮,它蜿蜒曲折向灌木丛中延伸,栈道下的湿地上流动着纵横交错的曲线,拖动着略远处的海潮,层层叠叠涌来。海潮之上有零星的海鸥在划飞,风里夹着雨从侧方吹拽着我的衣角。正午时分,天阴沉沉的。云间或有些亮色,但转瞬又被遮蔽了。这时雷声伴随着剑射的闪电隐隐而来。白天这刻似不常见,雷声的滚动也须臾加深了海市蜃楼的气氛。海浪在风的扯动下,呈平行线推涌着向前铲行,雪浪花拍打在沙滩上。再往远看,这浪花中突然钻出了个蹬着雨靴,穿着雨衣,戴着雨帽的渔民,拖着渔网向岸边跋涉,他身后的闪电迸烁的同时,雷声也再次擦响,瞬间构成了列宾那幅《海》的素描画。记得在美术馆看俄罗斯巡回画展时,见过那幅长方形的日朦胧,海浪涌帆,渔人收网的画。过目不忘的还有艾伊瓦佐夫斯基的《九级浪》。而蒙克画笔下变形了的女人在海水中嘶嚎的蓝色块也让人难忘。海的气韵弥漫着艺术气息。《九级浪》也曾影响着同名地下文学的潜行。风从画中又冷冽地吹了过来,手撑的伞也欲翻飞,便急忙躲进栈道旁一观海亭暂避。亭是木制斗笠状,上下两层,攀上去举目四望,海潮从四面八方喧嚣奔来,闪电雷鸣,此起彼伏,雷声从闷响到连绵不断,一声脆鸣后,余音袅袅而去。小时候,看过名为《海岸风雷》的阿尔巴尼亚影片,此间似找不出比这片名更贴切的形容了。影片中游击队出神入化的内容已不太重要,贴着海岸在风雨中划行的情景让人记忆犹新。沿着悠长的栈道终于快走到了海湾的出口,楼群也在潮水中迷离地露出身影。回首看去,排列整齐的渔船,桅杆上猎猎飘动的国旗被雨水浸透得鲜艳醒目。

观灯
北方冬天的海滨,似乎没像热带海南岛那样引人入胜。冷冽的海风从冰封的港湾吹来,多有砭骨之寒。已过立春,空气中弥漫着雾气尚未消去的颗粒,树枝飘叶纠缠一处在地上随风翻滚。人们的脑袋藏在帽子中,掠过的行人戴着口罩。灯在锣鼓点的敲击声中,由远而近、由淡及明,赤橙黄绿青蓝紫地列队而来,在错落有致的房檐屋后,探头探脑地放射着光芒。霓裳起舞。这灯的集市是在一名为塔形的怪楼周围展开的,楼已被菱形及圆环的光饰叠起,交错的光剑挥舞上天。楼俯视下的灯市纵横交错,铺展开去。南瓜状与冬瓜形的传统灯笼结帮拉派,环绕伺服,在树干果枝间搭起棚顶,烘托出中央喷泉盆景中一帆风顺的船,鲤鱼跳龙门的鱼及这年坐太岁的金狗。这些景观从光影里透明而出,浓淡深浅总觉得是另一个幽冥的世界。中国人过春节,敬苍生也敬鬼神,财神灶神玉帝王母金童玉女,统统都要敬,悉数要给红包。这些神灯自然也装扮一新,粉墨登场:涂着口红舒袖飞天的女娲;手执毛笔深沉造字的仓颉;戴着鲜艳红帽的雪童在滚雪球;梅兰竹菊与荷花盛开在灯屏里;引颈的恐龙、开屏的孔雀、憨态的熊猫都被光影透析出一个个精灵,而夹在其间的孔融让梨,讲述着家喻户晓的故事。杂技火摩托从灯形的球网里飞驰而出,四周的墙壁房檐窗棂突然喷射出光射的灯网,各路神仙腾云驾雾而来,在光色的摇曳下此起彼伏。在这阵势渐消散后,那五光十色,拟人拟物的灯轮影兽又静处在起伏的林间坡道,蜿蜒而去。观灯风俗已有上千年历史,但我一直弄不清在声光电皆无的古代,那些辉煌的灯是用什么点燃的呢?唐代盛况空前的灯市,长安浩大的规模,燃灯五万盏,花灯花样繁多,皇帝人做巨型灯楼,广达二十间,高一百五十尺,金光璀璨。张萧远所吟观灯诗,“十万人家火烛光,门门开处见红妆”。其奢侈的燃油从何而来?人说,有用桐油,有用棉花籽油或菜籽油的,蜡烛从何朝代用起也难考证,李商隐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脍炙人口,证明唐代已有这燃物。但仅用这闪闪烁烁,时刻都可能被风吹灭的烛火,就搭建出庞大的灯市,也让人不可思议。灯市是人间的、节日的,也是天上的、鬼神的。灯给人指路,古人给这命名为照亮前程,也是别有寓意的。观灯可在视觉上照亮彼此,映化自身,那袒露的轮廓,光明磊落,在暗夜中散发着熠熠的光辉。

北京的海
北戴河海滨按地理位置来说,地处河北省秦皇岛市中心的西部。如果我要把它说成是北京的海,许多河北人就要抗议了。但看看地图,北京就像在河北省的版图之内,进而把北戴河说成是北京的海,似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因北戴河毕竟是挨着北京最近的海了。毛泽东年轻时携友人一同到此地看海,未果,却只见到了冰天雪地、狂风骤起的一幕,也让人感慨万千。毛泽东是湘江边上的人,却对海一往情深。建国后,毛泽东多次来过北戴河,中央其他重要领导人也接踵而至。所谓“北戴河会议”也成了纵横捭阖的政治舞台,从这个意义来说,北戴河又是一片“政治的海”。北京也有许多海,颐和园万寿山上的佛塔顶端叫智慧海。还可观北海与中南海,亦见海淀区和八大处山顶的观海亭。想必京城的古人同今人,总想把那种对海的向往寄托于此了。而清光绪二十四年,开辟为“各国人士避暑地”的北戴河区海滨,自然也在其列了。说北戴河是各国人士避暑胜地,倒也名副其实,在北戴河不大的城区街巷中,寻常可见成群结队的俄罗斯人与其他欧洲国家的宾客就可窥一斑了。到北戴河来,心情不知怎的就自然放松了下来,人世间的纷争已被暂时抛诸脑后。万顷波光天上下,带来的却是心胸空荡的慵懒。对我来说,这里是放弃紧张工作,游手好闲的休闲地。真想象不出“政治风暴”为何总在这平和之地酝酿出来。看过去,我也算是来过四五次北戴河了。但坦率地讲,在文化层面上似乎总没能融入其里,在风光感召上也总没能化入其内。尽管这里各类机构的度假村举不胜举。郁达夫当年游北戴河时说:“我以为西面联峰山下,一直到海滨一段,将来必定要兴盛起来。”确也真的繁荣了起来,但见那鳞次栉比的楼堂廊宇,整齐划一地排列在绿树丛中,就足以有今非昔比的感觉了。但我依然感到这里仅是旅游的一所驿站,归宿感不强,也许吃了一顿大螃蟹才能有涉水沥盐之触感?北戴河当地的人也苦叹此地文化气氛不浓,我多少也认可。而我终有机会目睹了北戴河及它的皇亲秦皇岛一隅的真容了,多少也找回了点那种感召力。前日,看到了一则旧闻,2011年7月2日下午,在北戴河全国科技成果巡回展中,中国首个空间实验室“天宫一号”目标飞行器模型、探月工程二期月球车样机、C919大型客机模型、大型先进压水堆和高温气冷堆核电站模型、“蛟龙”号7000米载人深潜器模型等亮相展览,备受瞩目。这让我产生了诸多联想:假如乘上“天宫一号”、驾着月球车,飞上嫦娥的飘带旁观看北戴河会是什么样呢?北戴河的海,尽管看上去那样的平静,那样的闲暇,那样的柔靡。登上海拔只152.1米的联峰山顶,赶上迷雾一片,也未看到郁达夫描绘的第五桥及风景也真好的南天门。而师者描述的北戴河汽车声音绝无,连同避暑客人的高尚,似也已变味,汽车早已塞满了大街小巷,通关而去的货运也徜徉过市。有黑心牵客的小贩,也有沿街招揽游客住宿的农家屋。对比之三峡库区,那幽静的小城,车稀人少,夜色中江轮泊泊钻桥而过的景致,实让人感到这里多了些商业气息。打破平静的那一天,是我在山海关下,乘上滑翔机,飞临到了秦皇岛与北戴河上空的那一刻。那天,在闷热的气温里,凉爽的海风在飞行中博畅而至,贯穿心脾。我呼吸,畅快地呼吸。同时,我亦俯视鸟瞰了这海疆的碎金龙影。但见浪卷绸布样的海滩上,戏水的人与五颜六色的遮阳伞星罗棋布地点缀其间,插进海水中的老龙头与山海关神庙,昂头卧波的样子,如定海神针般镇定自若地矗立在那里,牵引着秦皇岛市奔向海鸥纷飞的碧海青天。而岸边醒目的八卦阵与角山景区,都视野开阔地展现在了眼底,铅褐色的海面上,可见白黄色汽艇划开银色水雾穿梭往返,似利箭穿心,又如蛟龙戏海。但反观老龙头当年破败的样子,也让人不堪回首,从这一点上来看,确也是换了人间。斯时,睹寰海澄清,穿日月舒广袖。魏源《海国图志》所言:“纵三千年,阙九万里,经之纬之。”便可在胸间划开。举目四顾,远远地我好像找见了北戴河的联峰山、鸽子窝、碣石山与翡翠岛。再往远看,我在云端里,依稀也远望到了北京的香山、北海与中南海,还有在那大庆节日中,天安门广场上万潮涌动的欢乐的海洋。
原发《骏马》2020年11期

作者简介王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鲁迅文学院第二届高研班(主编班)学员。已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百万余字。曾获第四届中国长诗奖、大家文学奖诗歌一等奖、第二届冰心散文奖、第四届鲁迅文学奖最佳编辑奖。出版诗集《寻找旅行者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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