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湾的春天——子凡（110）歌舞晚会

李幺芬对隋义倒是没说什么，她努力回忆着，说时间过得真快啊，那小子一晃长那么大了，都出来打工了。她絮絮叨叨地说隋老爷子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也算是识文断字的半个先生。隋长富当过老师，由于自己经常被游街，所以很少参与村里的批斗大会。隋义一直在读书，从来没有欺负过王红芙姐妹。李幺芬对她大闺女说我这几天正忙着落实咱娘仨的户口，实在没有闲工夫，不然你可以把隋义叫到家里来吃饭的。

王红芙回答的倒是干脆，她说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明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打他的工，咱少跟他们联系。

李幺芬双手一拍，尖声说道：“哎，这就对了。闺女，这年头个人顾个人，你就不用讲那些老礼。妈为啥天天出去上访反应问题啊，还不都是为了你和你妹妹，咋的也得给咱一个说法吧。”

“妈，咱家不符合落户条件，我看就算了吧。”
“我不管符合不符合条件，咱娘仨吃的苦太多了，说啥我也得把你俩的户口落在城里。”

王红芙心里刚刚燃烧起来的那团热情的火焰，被她妈妈李幺芬迎头一盆冷水浇灭了。想起她的家乡桃花湾，王红芙的心里只有愤恨，似乎没有一点值得怀念的东西了。

隋义有一次进城买建筑材料，路过电影院，看到歌舞晚会海报，用红字醒目地写着，票价十元。隋义一天的伙食费只有两块五毛钱，可他却狠狠心，买了一张晚会门票。隋义从来没有在剧院看过文艺演出，他想自己现在挣钱了，可以买一张门票，进去开开眼界。回到工地，隋义把晚会门票拿出来，满脸通红地向他堂叔李辉炫耀。李恒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说，你是不是疯了，花十块钱看一场演出。

隋义每个月的工资都是由李辉代领的。每个月只给他留下六十块钱的伙食费，其余的全都转交给隋义的妈妈。宁妮和隋长富对他老姑是这样说的，孩子大了，转眼就得盖房娶媳妇，哪哪都得用钱，可不敢大手大脚的。

隋淑华和李常有看着隋长富两口子手里拎着可怜巴巴的那点土特产，心里说农村老家人还是那样，都穷怕了，到哪都是抠抠搜搜的，从来就没有个大方劲。

隋淑华说家里要盖房子，过日子是得紧些，可你们也不能亏了孩子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两块钱的伙食费，不够吃啊。

好说歹说，宁妮这才从袄兜手绢里掏出十块钱，让李辉务必转交给隋义，叮嘱他别饿着自己。隋义倒不觉得饿，他只是觉得活的没意思。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吃饭睡觉，与其说是在打工，还不如说是在劳改，其他的民工们也都是这么说的。

酷夏难挨，吃罢晚饭，其他的工友都聚在一起胡吹海侃，隋义却躲在宿舍里看书。起早贪晚上了十年学，结果什么也没学会，倒是养成了爱看书的习惯。食堂小张师傅听说隋义买了一张晚会门票，特意跑过来问稀奇。他拿着那张窄窄的门票左看右看，满脸兴奋地对隋义说：“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瘾头。”

“天天不是干活就是睡觉，忽然觉得没劲头。”隋义颇为得意地说：“看场歌舞晚会，给自己放松放松。长这么大，我还没进过剧场呢。”
“嗯，呵呵，总从剧场门前路过，可我也没进去看过演出。”

“小张师傅，你说像咱们这样，天天在工地上没日没夜地干活，跟劳改犯有什么区别啊。”

“出来打工都是这样的，像苦行僧似的，就为给家里多攒点钱。”说到这，小张师傅斜着眼睛瞅着隋义。笑眯眯地继续说道：“工地上有几个像你这么潇洒的，又是看书又是看晚会的，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

“我没意思，觉得活着憋闷。”隋义抬眼看着小张师傅，鼓动着说：“张师傅，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反正我一个人也没意思。”

小张师傅低头想了想，好像觉得隋义说得很有道理：“也是，咱们这没白天没黑夜的忙乎为了谁呀。趁现在没人管，该玩就玩玩吧。”

那场歌舞晚会仍然是隋义至今为止看过的唯一一次现场文艺演出，隋义觉得这十块钱花的很值，即使让他三天不吃饭，他也觉得进剧院看现场演出是值得的。

骑车往返五六十里，到工地已经是半夜三更了。小张师傅和隋义都很兴奋，他们兴高采烈地谈论哪场歌舞最给劲。隋义说我进剧场后，整个人就懵了，音响声音太大，我什么也没听清。

小张师傅呵呵笑着说现场演出就那么回事儿，几个歌手每人唱几首歌，几个舞蹈演员轮流上台，翻来覆去就看那么几个人。

“那里面净是搞对象的。城里的红男绿女，到一块就扯用不着的。”隋义说道。


小张师傅倒是见怪不怪，他说这年头，闲人有的是，吃饱喝足没正经事，说是看歌舞其实就是出来疯了。


隋义这耳朵听那耳朵冒，他觉得有点儿困了，他打着哈欠说：“张师傅，明儿再唠吧，我困了想睡觉。”

这时，小张师傅忽然凑过来，那神情让人有点不知所措。他轻声细语地说：“咱这工地上没有女工留宿，不然也不至于这样无聊。我在有女工留宿的工地打工时，晚上总偷偷摸摸去听到动静。嘻嘻，工地就这样，把爷们都快憋出病来了。其实吧，我跟你说，这两个男的在一起也能玩。”说着话，小张师傅用异样的眼神盯着隋义，时不时还眨眨眼睛。

隋义就好像喝多了酒，出门遇到冷风，突然想要吐。他浑身猛的一激灵，往后边躲边说：“哎哎哎，小张师傅，你这是干啥呀？”

“毛毛愣愣的，难怪那些女工都说你不好玩，真是个书呆子。我还想把我那台四个喇叭的录音机拿来跳个舞，看你这样儿还是算了吧。”小张师傅突然收敛起来，扫兴地扭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