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散文] 鸟叫一两声 李敬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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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1583 | 回复2 | 2017-3-4 10:22: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祖籍山西芮城。1984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历任《小说选刊》杂志编辑,《人民文学》杂志编辑、编辑部主任、副主编、主编。现为中国作协副主席、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1998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颜色的名字》《纸现场》《河边的日子》《看来看去或秘密交流》《见证一千零一夜——21世纪初的文学生活》《为文学申辩》《小春秋》《致理想读者》等专著和文集。曾获2000年度中华文学基金会冯牧文学奖青年批评家奖、2005年华语传媒文学大奖年度文学评论家奖、2007年第四届鲁迅文学奖文学理论评论奖、2015年《羊城晚报》花地文学榜文学评论家金奖。
鸟叫一两声
《诗经》开卷第一首就是《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大家想必背得出,此处不念了。现在要问的是,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对面那女子脸儿一红,扭捏道:啥意思?相思病呗。
    对,相思病,不仅是相思病,还由相思病并发失眠症:“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如果有人问:中国人从何时开始失眠呢?现存最早的文字记载就是《关雎》,那至少在商朝末周朝初,而且原因正是“女人”。
    当然,在《关雎》中,相思病最终痊愈,“窈窕淑女”娶回家了,“琴瑟友之”、“钟鼓乐之”,卡拉OK估计要唱大半夜,处处啼鸟惊不破三千年前的春梦。
    然而,错啦,同学们哪,你们都错了,看看《毛诗序》里是怎么说的:“《关雎》,后妃之德也。”“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也”。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皇上的大老婆看见一小女子模样长得俏,然后就睡不着,就急得两手瞎抓挠(“参差珩菜,左右采之”),急什么呢?不是急着遣人把小妖精做了,而是急着怎么把她弄进宫来做小老婆,从此东宫西宫左右一心,共同辅佐皇上、治理天下。这是什么境界?是不知人间有醋的境界,真乃“后妃之德也”,真乃男人之福也!
    我要是这么解说《关雎》,肯定被人啐得满脸唾沫,但这是《毛诗序》,是关于《诗经》的最权威、最正统的诠释,两千年间无数大人物、无数聪明脑袋都学,而且都信:《诗经》里怎么可能仅仅是男欢女爱呢,那不成了“私人写作”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必定是有微言大义,渭河边那两只鸟必定与朝堂风云、天下大势相联着,联不上拧巴着联,结果就弄出这么一通男性自恋狂的疯话来。
    《诗经》是好的,但要看出《诗经》的好,必得把秦汉之后的诠释一概抛开,直截了当地读诗。吟出那些诗篇的人们,他们曾经真实地活着,看山就是山,看水就是水,看美女就是美女,看了美女睡不着也不会说是心忧天下,等真要为国出征的时候,他们就尽他们的责,提起弓箭去战斗、去死——那是一种不曾被各种各样大话浮辞所蒙蔽的人生。
    “雎鸠”据说是鱼鹰,脖子被系住,鱼叼到嘴里咽不下去,只好再吐出来让人拿去红烧或清蒸。我见过的鱼鹰都是蔫耷耷一副厌世的样子,除了捉鱼,拒绝开口;难怪啊,一种鸟,一辈子遭束缚,叫一声还被解说得云山雾罩、离题万里,如果是我我也懒得叫,我会暗自断定人这种动物是靠鱼和废话噪音生存,我将保持沉默。
    但是我相信,在三千年前的某个夜晚,确有一只鱼鹰闲叫了一声:“关!”另一只应了一声:“关!”,是夜月白风清,儒生、教授、记者、编辑和知识分子们都睡了,只有一个年轻男子睡不着,他听见了那两声,他的心便向渭河去——那条三千年后已经干涸,有时又泛滥成灾的古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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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乌鸦实名认证 | 2017-3-4 21:31:3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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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秀芹 | 2017-7-8 14:59:14 | 显示全部楼层
幽默、睿智的文风,我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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