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员 发表于 2021-7-26 11:24:27

让原初的观察鲜活地存在——对诗歌《在沙坡头城墙上看到一张蜘蛛网》的评析

让原初的观察鲜活地存在——对诗歌《在沙坡头城墙上看到一张蜘蛛网》的评析
文/大枪
在日常的诗歌阅读中,我一直在寻找对喧嚣的当下汉语诗歌现场作出反思和回应的开阔且具有策动性的例子,以此来分析当代新诗写作所应有的创作主张。在对诗人冯景亭的一些诗作进行采样分析之后,我觉得他的诗提供了我所需要的那种可能。他在写作向度上呈现出一种难能可贵的叙述宁静和先锋思考。并在诗中坚持否定性、戏剧性、社会性,提倡否定诗人在文本中的主导位置,致力于重新修订汉语诗人对新诗的认知和观念。他要求诗歌创作务必真实、存在、去蔽。像希尼一样呈现事物卓有魅力的细节,又像弗罗斯特一样解构大自然赋予事物的宗教意义(这其中更为突出的是事物的神性特征)是其创作常态。他让每一个意象甚至每一个词在诗中都有自己无可替代的位置,力求准确、清晰、无误,而不是人为地设置一座似是而非的谜屋。他像善待自己的眼睛一样善待每一首诗,尽可能做到完美或者趋近完美,总是担心事后重读旧作会对认知造成伤害。下文我仅举冯景亭的一首新作《在沙坡头城墙上看到一张蜘蛛网》为例进行解析,以此来分享诗人的诗学观和创作立场。

      首先,这是一个西式标题,叙述上是开放式的。中式标题由于受传统诗歌的影响大多概括、含蓄和节制,“西为中用”也是冯诗的一贯主张。诗歌首句“当我爬上这座仿制的明代城墙”初读并不觉得异于平常,但通过对全诗的反复分析、比对,我为开始的粗视感到懊恼,“明代城墙”的意象设置别有机杼,类似京剧中的序幕,提前把本诗置于历史和人文的广义空间中进行铺展和考量,这为诗歌的社会属性奠定了基调。其中“仿制”一词表现出的技巧和象征意义让我充分觉察到诗人的智性经验。接着,诗人继续推进他的镜头:“在它的城垛间,有一张残缺的蜘蛛网/它的猎物不知去向/蜘蛛是网上消失了的太阳”。“城垛”,《辞海》释义为城墙上呈凹凸形的矮墙,可以理解为防御性工事的开放性缺口,它和“残缺的蜘蛛网”组成本诗的第一组对应意象,二者均具有防御功能,并且都已沦落为历史,它们之间形成一条内在的呼应链,为后诗的物我关系的同化和确立预先留置通道,写作手法上可以归属于“互文”。这是一个优秀写作者的基本“手艺”。“蜘蛛网”为新诗中一个惯用意象,常用来喻指生活中的灰色和束缚,但诗人对此提升了新意,并给予独特语境下的极大张力:“蜘蛛是网上消失了的太阳”,本句可谓是此诗承上启下和彰显诗性的神来之笔,为后文“太阳”本体意象的出现提供了清晰的结构思路。
      诗人行文至此,诗歌中最为重要的意象出场:“它们像一堆道具在暮色中被风吹着”。看着,“道具”。我几乎被这一词汇的横空出世所折服。在我的阅读经验中,“道具”是一个相对生冷的诗歌意象,但它在此处的出现并没有丝毫违和感,反而令我毫不费力的回到首句中的“仿制”一词并生豁然开朗之感:“道具”、“仿制”,无疑为堪称巧妙的意象设置,它们关联、互通,彼此指涉。“现在我把太阳拍了下来/看它如何在天空中宣示自己的主权/滚下沙丘”。注意,诗人在这里请出了本体上的“太阳”,前诗出现的“太阳”喻指“网上的蜘蛛”,这才是天体中的太阳本尊,两个“太阳”构成本诗的第二组对称关系,为“仿制”和“道具”提供了存在的天然样本,也为诗歌诠释的主旨搭建了更为广阔的纵深空间。“宣示主权”和“滚下沙丘”是第三组对应。即使贵为天空中的王者,最终仍然只是一枚“道具”,同样难以避免“滚下沙丘”的存在悲剧,这一点与人和虫豸又有何异,这在更深层面对“道具”的指认添加了砝码。“滚下”一词尤其形象、贴切,这源于诗人对所攫取的每一个自然景物进行钟表匠式的推敲和专注,而自然景物的描写是冯景亭的诗歌文本体现社会属性的一种路径。
      再往下看,“城墙上三个穿白裙的漂亮女孩/正在拍摄眼前的夕阳,沙丘和我/她们欢快地征用了这些意象/并在这一刻,完全拥有了我们”。如上所说,诗人对事物的描写进程并没有停留在单一的固定的自然媒介物上,而是肯定“他者”的存在,这样的“他者”可能隶属于自然范畴,也可能是社会性的,这符合诗人诗歌语境的复合特征,也充分表明智性和经验是现代诗歌写作的必然选择。适时出现的“三个穿白裙的漂亮女孩”为文本的重要节点,也是本诗由自然属性转为社会属性的最为重要的意象介质,缓解了单纯的自然景物描写带来的浅薄和主题阐述压力。此外,诗歌在此出现第四组对应:“三个穿白裙的漂亮女孩”和“夕阳,沙丘和我”。前三者作为整体出现,指代活力、青春、阳光,后三者看似分散叙述,但都无一例外地指向灰色调:消沉、坍塌,以及中年的颓废。当然,高明的诗人并不打算就此作结,通常会作更大的施为。接着看:“她们欢快地征用了这些意象/并在这一刻,完全拥有了我们”。我试着为这两句作出成分划分,最后简缩成只有主谓宾的句式:“她们拥有我们”。至此,我不得不敬服于诗人的写作天分,一个看似苍老、沉重、无奈的人生命题在此得到青春的接纳与和解。诗中“我们”被“拥有”——可以拆解成“我”被“拥有”——一位历经岁月沧桑、磨砺的中年男人在即将被自己感悟出的“道具”“物化”的艰难情境下受到来自代表活力、青春、阳光的“三个漂亮女孩”的主动“拥有”进而让陌生的、存在巨大年龄差异的两者在瞬间拉近距离最终促成彼此达成同构或同在的关系是何其美好和不易。这虽然是诗人在写作手法上的假定,但无疑是一种精神同化和超验。毫无疑问,这样的写作如果成为常态,作为诗人的冯景亭将一定值得期待。
      接下来,诗句“这让我高兴了一小会儿”在上述基础上表达出一种需要外部认同感的指向身心的经过过滤和感悟的中年人的快乐渴望,这令诗人忧郁而亢奋。“一小会儿”的时间界定轻松、有趣、传神,在看似轻描淡写的叙述中获得对时不可追的留恋和自知节制。在文本最后,诗人这样阐述本诗最为主要的精神建构:“对我而言,多年来我既是自己的道具/又是别人的”。这样的结尾沉重而无助,但无疑是成立的。诗人在此近乎残忍而直接地提出指认:无论肤色、种族、阶层、权力、金钱、地位、年龄……,甚至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是以“道具”存在,道具”这一诗性、有力的终结意象是诗人对眼前的自然景观和人生处境交融、化合作出探索和辨析后经过深度提炼的思想产物。是一种发自个体经验的彻悟,更是“人”的宿命,读来令人振聋发聩。另外,诗人在此并没有沿用当下汉语诗歌惯常的以模糊语调作诗结来获取的虚拟张力,而是直抒其旨。“我既是自己的道具/又是别人的”,诗人或者不能接受这样的人生宿命,但他勇于作出不留余地的直率表达,让诗中的“我”回归内心,暗示着诗人对“人”被“道具”化这一“物性”的接纳。本诗的成功同时说明这样的表达是正确的。
      以上是我对这首诗的物理拆分。冯景亭有很多诗作源自自然物象,诗人总能借自然描写揭示社会本质,并努力就自然和人类建立一种不同于过往的新型关系,这种关系是互证、互文、互益和平等的,并想以此达到和读者共享文化意识形态的目的。在本诗中,诗人通过自然解构生命的同时,也在尽情赞美着生命,我不认为“道具”意象仅仅是诗人对人生宿命的贬损和被动、无奈的指认,同时更应该是珍惜和热爱。诗人笔下出现的“太阳、沙丘、穿白裙的漂亮女孩”应是自然流露而不是经验雕刻,这是基于跳出人生现实的浪漫主义的热爱,是对“道具”的抵制和对人生的抗争。
      我一直认为诗歌不同于其他文体,诗歌创作需要一定天赋,纯粹靠勤奋或许能成为不错的小说家,但成不了优秀诗人。通过这首诗我们不难看出,诗人冯景亭就具备这样的天赋,当然,同时我也认为他拥有不凡的等同于他在园林艺术方面的学养和抱负,你难以想象一个接触新诗写作不到两年的写作者,能常有高品质的诗作在众多纸媒刊发并获得好评,就像上面我所解析的这首诗,它突破了我积蓄已久的审美疲劳, 让我有了久违的多次阅读的欲望。当然,这仅仅显示出诗人非同一般的资质和文本追寻,如果假以时日,或许一个优秀诗人会冉冉升起。


(附原诗)
《在沙坡头城墙上看到一张蜘蛛网》文/冯景亭
当我爬上这座仿制的明代城墙在它的城垛间,有一张残缺的蜘蛛网它的猎物不知去向蜘蛛是网上消失了的太阳它们像一堆道具在暮色中被风吹着我现在把太阳拍了下来看它如何在天空中宣示自己的主权滚下沙丘城墙上三个穿白裙的漂亮女孩正在拍摄眼前的夕阳,沙丘和我她们欢快地征用了这些意象并在这一刻,完全拥有了我们这让我高兴了一小会儿对我而言,多年来我既是自己的道具又是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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