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玛 发表于 2021-1-9 13:26:04

沉痛悼念《大家》顾问著名诗人雷霆

【作者简介】
雷霆(1963-2021),当代诗人。曾参加《诗刊》社第12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大地歌谣》《官道梁诗篇》《我的官道梁》等。曾获郭沫若诗歌奖、第二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赵树理文学奖等奖项。


编者按:
2020刚刚殆尽,蔚蓝的地球仍旧沉醉于无休止的自转,与公转。一个唤作“雷霆”的诗人,却于昨日松开了手中的诗稿。再也没有一个对官道梁那么痴情的人;再也没有一个小心翼翼拍摄蜗牛,如拍摄亲人的人;再也没有一个以满口原平方言,一遍遍赞美落霞孤鹜的人……再也没有这个诗人兄弟了!没有了!闻此噩耗,山西文学圈无数好友悲恸不已。缅怀一个诗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再读一遍他的作品。让我们用一行行雷霆的诗歌,为雷霆列队,送行!让我们静静看着他拍摄下的这些花草,为他编织一个斑斓如梦的花圈吧!

草木山川(组诗)


桑干河的落日
四野微凉,草木抓紧干瘪的泥土白杨侧身,试图躲开越来越有力的秋风两岸高粱熟了,铁锈一般隐忍的红像一抹记忆挂在坡上,落日下更像时光打开的一幅古画,矜持而安然
大河向东流去,一路上抿紧的嘴唇在云州峰峪拐弯处突然放声喧哗而天边的黑鹳,擦着云脚独自而来这么冷了,还有一颗打探人间的心嘶哑的声音被落日的余晖赋予暖色
我只与落日对视,冷了掖一下衣襟内心空空的,站在更加空茫的大河边又一次失声,竟说不出一句愧疚的话仿佛这奔走的半生,就是一次日出日落我能够做到的是像芦苇那样俯身倾听
不言不语,摁下头颅,迎合虚妄的命运仿佛一场秋风就能取走它全部的筋骨和越来越低的眺望。两岸散落的村庄秋菊依然探出篱笆,炊烟升起的地方我认定这就是我的故乡,我的亲人
一个被忽略的人,在风吹草动的塞外裹紧衣衫,注目一条亘古不变的河流我像一个守望者,来路被暮色隐去目光随波光淡出远方,落日如此短暂我的心中剔除了什么,又记住了什么



山中半日
山雀躲在林中,叫喳喳的阳光雨后,树蘑菇挺直腰身,乳白色的小伞,提供给蚂蚁做凉棚
野花开疯了,不知这是人间一隅泉水不像当年那样日以继夜那是古槐树上的红布条,鲜艳夺目
石阶长满青苔,小径有荒芜的绿想起那个着汗衫,打马北去的书生青石板上摊开书简,溪水濯足
也洗一路风尘。似乎功名就在路上江水囿于心中。长袍短褂一起一落山是砚台,水为墨,画成胸中
山中半日。遥远的事物越来越亲近午后鸡鸣,蚂蚱振翅,栖于圪针沟恍惚间,牧羊人身背青草迎面而来

在大同土林
让泥土成林,风雨穿行其中,之前该经历浑然不觉的消损。
我看见风雨这把刀斧,总是游刃有余,于泥土的内心修炼一生的手艺。
水塘边,一人高的芦苇,满怀心事,两手空空。而蒲草依着一湾浅水,茫然不知寒冷已至。
一柱含沙的泥土,和它内心的阳光,是不是退缩的全部?黄花开至山冈,走远的亲人暗夜归来,拉动生锈的门环。
蓝天是别处的儿女,白云撕扯九月的翎羽。替一把泥土操心,替一段历史找回证词。用哗哗作响的白杨,去抵消世间的银两。
在大同土林,我看见风雨镂空的时光里,没有什么能完好如初?



在黎侯古国听上党落子
尘世间,扮相都一样,都有秋风的微凉都有来自山川的色彩,内心翻动的谱系
没有什么是黎侯国念念不忘的疆域在仟仵村,老人斜倚石墙,白发如雪
夕光披下来,像旧日子零散的碎布条汗渍,秋风里玉米的甘甜,孤独的崖柏
斑驳的不只是白灰跌落的,也不是河床腾出的鸟鸣,我听到的丝弦急促而有力
回望一个场景,戏台上的兄弟有苦难言白发老人,扶一小片瓦楞如摁住旧时光影
这是太行深处的眺望,红叶遮挡乡情屏障像一册翻不完的史料,褶皱的哽咽
我半生梳理的山川和草木,显得多余一声三叹,生活因一勺米汤而泪流满面
芥菜尚留在山脚,那么绿了还不想回家看起来平凡的事物,谢幕总是拖拖拉拉
仿佛起自八百里太行,一段凄苦的落子把漫山遍野的黄栌压进百转千回的低吟

雾中,登牛角鞍
涧水潺潺,像极了人间未尽的嘱托红桦树的不甘心,黄栌叶摇曳的富贵上山的途中,有人惊异于高原的凛冽雨滴拍打山榆叶,有遮挡前世的架势只有蜿蜒的山路,不争辩来世和今生
雨披也斑斓,浓雾的背影似有似无木板铺就的台阶,泛着往年储蓄的冷我来过几次,才懂得雨水打过的森林像一幅古画,今年又涂上薄薄的颜料原来我单薄的记忆也需要冷漠的添加
步道随山势而上,在拐弯的枯草边看不到去年的白狐,和它一闪而过的美铃铛花还有摇醒松柏的想法,尖草低首属于那种愤世嫉俗的年代。苍老了许多才懂得随遇而安,雨滴压得喘不过气
看上去明亮的事物,总让我们提心吊胆而暗处的气息常常被我们视而不见走过的风雨和剩下的年月一样空茫松针落地,山峰消瘦。就为了这饱满我才数次登临牛角鞍,搭上扁平的心事
雨水绵密,台阶上落满新叶和石头的旧痕站在太岳山主峰,我就是天地之间的良心打猪草,挖苦菜,按下帽檐去迎风流泪在野罂粟开败的牛角鞍,心中无尽的悲伤只留下剩余的毒,够我回想往日的甜蜜
时令,时间,时光,都是一生的救赎茱萸不用遍插,浓雾环绕,什么是前路?在牛角鞍,归来的歉意取代向上的冷漠返回的路上,低处的植物有折返的愧疚溪水不想尘世,才悄声喊出一座山的寂寞

山居听雨
整个上午,北高峰都在下雨。晌午时,起风了。硕大的香樟,偶尔被风推了一把,瞬间,树叶上的雨滴快速落下来。
窗前走过的人,雨伞遮住半张脸。他身体的前后都是雨水,好像这场雨是为他而降。他内心的泥泞,也听从这一场烟雨,越来越清晰。
只是他的脚步太重了,无法避开眼前虚无的山水,恍惚的时光而香樟再次摇动的时候,仿佛带着半个灰蒙蒙的天空一起颤抖。
林中小屋,瓦楞发黑,雨滴发白。有几根青藤从屋檐拖向窗沿,雨水顺着青藤往下流,像一个人忧伤时,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深秋,以及镜像
能刨开的都刨开了,土里挖金风中扬沙,开花的开花,结果的结果时光剥开的,就是我们力不从心的白桦结痂,岁月交出剩下的藏匿之所
暴雨的邻居,闪电的同盟,这疆域青瓦回到暮年,街巷抖落昔日的雨水躁动的七月,洪水拦腰切断自己的来路九月,眼睛里揉沙,揉泪水里的盐
抬头就是天门关,每一个豁口都是日月用久的窗户,白云不远不近像你膝下的女儿,满怀山外的遐思秋阳渐老,挂念瓦楞上的衰草
草木清亮,半生的底细已悉数交出还有什么碎裂,等不到日出和日落山菊花顶着露水,走在回家的路上像目光里的亲人,捡拾田垄里的谷穗
溪水比村庄更冷,比一面坍塌的石墙更懂得知冷知热。那里斜靠的不仅仅是秋日的秸秆,或许是我们的亲人面对如镜的秋水,说不出颠簸的话语

夜宿燕山
这险峻是它的,缭绕的云雾是它的它身体里的平原因飞瀑和鸟鸣得以辽阔山雨也是它宽阔衣襟上一枚枚纽扣不会多也不会少,内心的落日也是晨曦
刚烈的那部分叫江山,而它柔软的部分则缀满野花和蝴蝶,虫鸣和松涛赞美你给的,珍惜尘世上我附和的那草,那么茂盛的绿啊,留给涧水多好
云雾里蓄积雨水,雷声空茫而决绝闪电松开乌云,倾其所有照亮峰顶这悲苦的人间,得睁大眼睛收回目光这清凉的雨水,洗濯白石也告别自己
兄弟,我们都是燕山脚下奔跑的尘埃隔着炊烟,看着各自消散在人间四处像土墙上的泥巴和麦秸,斑驳之后哪是生锈的泥土,哪是金黄的麦秸?
今夜星光照亮燕山,板栗回到身边山路上树叶微喧,我们相跟上越走越慢像一些迟钝的事物那样,不问魏晋面对山下的灯火,心有峭壁也是虚设

雾灵山的雾
对应于苍茫的绿,雾灵山的雾白的像晾晒的头巾,汗渍渗入秋风
峰顶之上的转播台,领略五十四年的风霜雨雪,也不过是弹指间
从山下升起的不仅仅是蜿蜒的小路还有一团一团的雾,山水的好伙伴
几代人在云雾里生活,坎坷里的微笑有着比雾灵山主峰更加孤独的岁月
雷电生于脚下,那是撕裂的荣誉之于空茫的山峰,更像一次次的加冕
接受野花的暗香,俯身于草木之间石塔矗立,左右各绕三圈即是倾述
那么洁白的雾,轻盈的翅膀,秋风浩大我一再板结的心也开始柔软舒展开来

雾灵山下诗上庄
不经意的夜晚,月亮照着我们的脸天南也是海北,这些被大地珍爱的孩子为这远山和明月,隐入八百米云层
夜色如酒,一路走来怀揣怎样的牵挂见山见水,才腾空世间太多的喧嚣梦想简单的夜晚,明月,流水跟着自己回家
诗,土酒,河水只负责快板的响声而暮色渐渐收回月亮的小利息。在山沟月亮的银光和蛙鸣有共同的故乡
想故乡的高粱,就像童年丢弃的民谣缠绕太久,才把嫁妆等同于云的薄纱安静的事物总是与我们的生活作邻居
想到2007 年,雾灵山上流水潺潺我九岁的女儿,误把流水当滑板滑跌溪水之上,感受了切肤之痛
此时,星星看着我们,夜越来越庄重就那么高洁的光亮,还不眠,还坚守身后的雾灵山静默如初,慈祥如初

             (原载于《山西文学》2019年第1期)


雷霆书法作品

痛悼雷霆
      高海平
      自上午十点多钟,在朋友圈看到诗人雷霆去世的消息后,一直到现在,眼睛一直是潮湿的,心里堵得慌,这个不幸的消息来得太突然了。中间,我还给朋友打电话确认此消息的真实性,才得知雷霆患病已经一年有余。这么长的时间,为何一点消息都不得知呢?
翻看雷霆的朋友圈,发现他2020年12月24日还在转发有关诗歌的文章,那个时候,他的病情应该很严重了,但是丝毫看不出来。他的隐忍能力到底有多强啊。记得他曾经说过,朋友之间互相点赞,是对对方的尊重,我很认可这个观点。常常看到他在微信朋友圈互动,我也投桃报李。雷霆喜欢摄影,在朋友圈晒摄影作品,尤其是故乡官道梁的风景照,一棵树、一头牛、一条小河……都很美。记得有个画家还针对他的一幅摄影画了油画,两厢相较,各具特色。还有他的书法作品,颇有欧阳中石之风。他喜欢写的往往就那几条内容:“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化育万物谓之德”等,这些内容在他笔下重复过无数次。能看出,他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总希望精益求精。我也喜欢摄影和书法,俩人就共同爱好多次交流。有次,我用软件处理了一幅书法作品,效果独特,发在朋友圈,他看见了,就问我怎么弄的?我赶紧把这个书法软件给他推荐过去。明显能看出他对这款软件很感兴趣,后来发书法作品也使用这款软件。我跟雷霆认识时间不长,2016年的夏天。我和王国伟、唐晋夫妇,诸位前往右玉观光,居住在诗人郭虎创办的右卫古城的玉林书画院。在那里,我认识了雷霆。他的身高跟我差不多,俩人站在一起,立马有种托起了两座山峰的感觉。他话语不多,烟瘾极大。酒喝得稍微节制,不过,他告诉我,当年的酒量是豪饮,虽然没有见识过,但我相信。一行当中,雷霆、王国伟和我,都是摄影爱好者。右玉的古长城、草原、羊群是我们所迷恋的。大家背着照相机,漫山野地奔跑,逮住啥拍啥。唐晋相反,支个画架,一动不动地一呆就是一上午。在一群羊面前,我们不约而同地驻足了,镜头对准了羊,还有那牧羊的老汉。雷霆抓拍了一张我专注拍摄牧羊人的镜头,至今,这张照片留在我的相册里,成了永久的纪念。我们在玉林书画院刚吃完午饭,天气骤变,一场豪雨降临,大地被洗得干干净净,转瞬又是丽日晴空。此时的天空出现了一道瑰丽的彩虹,非常完整的悬挂在天空之上,刚好圈住了玉林书画院。这对于爱好摄影又善于捕捉瞬间美妙景致的我们,哪能放过这样的时刻。好在我当时带了广角镜头,拍摄了那道完整的彩虹,而雷霆的相机是个普通镜头,只拍到了局部。不过,他并没有遗憾,一再表示非常难得,你拍到了就行。那次,郭虎还专门在晚饭后,安排诸位挥毫泼墨。唐晋画画,记得是画了一匹马。雷霆写字,还送了我一幅“化育万物谓之德”,当时没有盖章。唐晋夫人赵襄敏专门提醒我,抽空让他盖章。如今,斯人已去,印章何在?那次右玉之行,我们都有收获。唐晋画了油画,我们几个除了摄影,雷霆还写了诗,我写的散文《右玉 右玉》,刊发在《天津日报》和《太原日报》。值得一提的是,我这篇文章引用了雷霆的一首诗:《雨中,右玉古堡》。其中写到:“让泥土站起来是吃力的/让它阻挡塞外的砂砾是吃力的/如果赋予它一颗狂乱之心/就能使铁蹄止步,金戈颤栗。”立意高远,思考深邃,笔力老道,凸显了一位优秀诗人的非凡功力。雷霆的诗,非常接地气,尤其是他的官道梁系列作品,在诗界影响深远。这组作品呈现的意象更为广阔、大气、澎湃,读来让人思绪绵密、飞驰、向往。一个诗人能够终生把故乡、把生养自己的那爿土地作为书写的对象,而且常写常新,越写越新,的确要有无限的绵绵乡愁的强力支撑,否则无以为续。雷霆经常来太原,他女儿在太原成家立业了,过来探望。我们在一起吃过几次饭,饭桌上言语还是不多,烟酒也大不如前。后来,听说烟也不抽了。再后来只是在微信上看到他依然如故地晒着摄影、书法,还有钟爱的诗歌。雷霆走了,永远地离开了官道梁,而官道梁却成为他的符号,永留诗坛。
                                              2021.1.8于太原

月印无心 发表于 2021-1-9 16:35:45

一路走好!

桔乡诗雨 发表于 2021-1-9 17:39:49

雷老师,一路走好!

松雪远阳 发表于 2021-1-15 15:52:15

雷老师,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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